祝颜舒笑道:“有什么办法?我那时还不流行太白话的东西,我又想把它译成一部好书,特意仿的古书行文。再说红楼已经够白话了。”
祝颜舒参与进来,就像是给杨玉燕上了一圈紧箍咒,她不敢再胡闹耍赖,效率一下子高起来。
而祝颜舒当年是跟俄国女仆学的俄语,对俄语的精深和了解远胜在座的所有人。当杨玉燕拿不准翻译的句子该怎么措词时,她都能马上找到最精确也最能体现原意的说法。
几人一直边聊边译,直到张妈过来喊他们吃晚饭。
祝颜舒抬头才发现于英达不见了,慌道:“怪我怪我,把客人忘了。”
张妈忙说:“于先生是有事先走了,还留了张条子,我看他没生气。”
祝颜舒见条子上写的是“有急事需回,还望勿怪,他日必登门致歉。”就相信于英达是真没生气,他还打算再来呢。
便将这条子丢下了。
这边,于英达开着汽车回到了家。他在城西租了个院子住,请了老妈子和丫头,家里装饰得堂皇富丽,有各式西式家具,钢琴唱片机都摆在显眼处。
他的汽车一鸣笛停下,老妈子和丫头就赶紧跑出来迎接。
老妈子笑嘻嘻的恭维他:“先生回来了?哎哟,先生什么时候请祝小姐一同回来做客啊,我沏的咖啡可好了。”
于英达笑一笑,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以后不要再提祝小姐了,我配不上人家。算了吧。”
老妈子看他神色不对,连忙住嘴。
于英达走进他漂亮的家里,看那当摆设用的钢琴和唱片机,还有沙发、茶几、书柜。
这些家具都是他租来的,就是摆给客人看的。他不会弹钢琴,也从来不读书。
还有老妈子,丫头,汽车,等等。
这都是门面,都是假的。
连他这个人都是假的。
他在廖太太那种有钱太太面前游刃有余,就觉得对祝女士也能如法炮制。
祝女士爱打牌,爱交游,他都可以奉陪。
可祝女士爱读书。
于英达站在书柜前,打开,拿出一本书,翻开,除了那个“一”字,他其余的字都看不懂。
这本还是中国书。
他放回去,换了一本外国书,这回就只有页眉上的数字能看懂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放下书回卧室了。
第126章 自我攻略的杨玉蝉
杨玉燕不想再翻译《安娜》了。
可是现在有祝颜舒、杨玉蝉、施无为、苏纯钧天天来帮她的忙,她连一个“不”字都说不出口。
早上起来,她在被子里认真的想要不要装病。
张妈看她一直不起床,进来摸摸她的额头,坐在床边说:“不烧啊。”她小声问,“是不是想逃学?”
杨玉燕把半张脸藏在被子下,悄悄点头。
张妈高举手,轻落下,在她的被子上狠狠打了一下,小声说:“我就知道你这丫头又不想学了!”
杨玉燕哼叽:“我都学了好多天了!在家上学也没有假可以放。”
这真的好亏啊!
想想看,以前每天去上学,下午回来就不必学了,睡醒午觉起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周日还可以休息。
现在在家待着,说是轻松了,不必去学校,可是从早上到晚上一刻都不能闲,也没有周日了。
她真的好亏啊。
张妈想想看,确实是这么回事,这么一想就可怜起她来了,打算去找祝颜舒给她求求情,放她一天假,让她出去玩一玩,轻松轻松。
张妈又打了被子一下,小声说:“你先躺着,我去跟你妈说。”
杨玉燕瞬间双眼晶晶亮了。
张妈出来,祝颜舒在客厅,面前桌上放的全是她从书房里翻出来的当年她翻译《安娜》时的手稿和笔记,她还新拿了个本子,打算自己也译一版。
这个兴头起来了就消不下去了。
张妈过来一看这桌上摆得满满的,祝颜舒摇着笔杆子,可算不是在记账写日记了,看她兴冲冲的样子,张妈又心疼起她来,杨玉燕小孩子一个,以后想玩还怕没机会?可祝颜舒这么多年了,这可是头一次又想读书了。
祝颜舒看到张妈,见她面带踌躇,想起她刚才进去看杨玉燕了,只是一瞬间,祝颜舒就明白了。
她好笑又生气的放下笔,问:“小东西又犯懒了吧?”
张妈赶紧求情:“燕燕也是辛苦好几个星期了,以前在学校还能放个周日假,现在回家来天天学,连假都没办法放。你也容她轻松一天,出去玩一玩啊。你以前可没少玩。”
祝颜舒就知道杨玉燕是坚持不了多久的,这两天看起来也是到极限了。她爽快的答应道:“这几天我看苏先生也不出去上班了,正好让他带燕燕出去转转吧,两人订婚以后还没出去过呢。”
张妈:“就是嘛,小两口出去逛逛公园,听听戏,看看电影。”
祝颜舒将桌上的书和笔记都收起来,今天既然要让她玩了,就让她痛痛快快的玩。
她抱着书和笔记回卧室放好,对张妈讲:“您老这么惯着她,什么时候才能成才哦。”
张妈:“都是我惯的?你没惯着?”
说罢笑意盈盈的进屋去喊杨玉燕起床了。
苏纯钧现在不必上班了,打定主意要旷工,所以早上八点半才会出现在祝家。施无为熟悉祝家吃饭的时间了,不好意思天天来吃早饭,打扰人家早上的闲暇时光,正好祝家的活都干完了,就剩下每天洗洗涮涮的活,那他下午趁祝家母女午睡时顺手就干了,所以都是九点以后才出现。
杨玉燕今天赖床赖到了八点半整,苏纯钧前脚进门,后脚杨玉燕轻快的从卧室踮着脚尖蹦出来,一路滑向洗漱间洗脸刷牙,像只刚从窝里蹦出来的小鸭子,横行霸道又可爱至极。
苏纯钧站在客厅向祝颜舒问好时看到,一双眼睛笑成了月牙,转头对祝颜舒说:“燕燕这是起晚了还是赖床呢?”
祝颜舒:“你说呢?”
苏纯钧:“她不想学了吧?那我今天带她出去转转吧。”
祝颜舒两手一合,拜了个佛,口称:“阿弥陀佛,要不怎么说你是我们家的人呢。今天一早张妈就来找我求情了,让我饶了那只小东西。我想着她也辛苦半个月了,就让她松快一天,就想托你带她去公园逛逛,再在外面吃个午饭,要是有空再去戏园听个戏,玩得开心点,天黑前回来就行了。”
苏纯钧一一答应下来,说:“您放心,保证给您好好的带出去,再好好的带回来。”
他没跟杨玉燕订婚时都能陪她去金公馆涉险,祝颜舒是放心他将杨玉燕带出去的。
她说:“这孩子平时个正型,出去你可要管着她,别让她瞎要东西,不能她要什么都给她买。我给你定个标准,这回出去只准花一百块。”
现在一张戏票才五毛,寻个好馆子吃一桌午饭也才四五块钱,还是有鱼有鸡有酒的。
苏纯钧心里算一算,这是怕他带着杨玉燕去逛百货公司?
祝颜舒拿过手包,从里面拿出一卷钱。
苏纯钧一怔,忙说:“不用,不用,我身上有钱。”
祝颜舒笑着说:“你身上都是条子,我这里是没花完的现钱,你就当帮我的忙,帮我花出去得了。”
说着,塞给他一叠钱。
“剩下的钱,我都换成黄金了,这点剩下的就等着这几天买菜买肉花光了。”她说。
苏纯钧拿着钱才明白过来,祝女士这是怕他现在不去上班,兜里没钱了,怕他要面子不肯说,就找借口给他钱花。
只有亲妈才会这么替孩子着想,想方设法给孩子钱花,生怕孩子受委屈。
苏纯钧以前在家里时,他妈妈和大姐也是最喜欢往他手里塞钱,好像怕他在外面玩没钱不开心。
时隔多年,终于又有人不计得失的往他手里塞钱了。
苏纯钧没舍得还,塞进口袋里,软着声音喊:“妈给的,我就拿着了。”
祝颜舒又被他喊了妈,听多了也渐渐习惯了,拍了拍他说:“拿吧拿吧,妈的钱,就是给你们这些孩子花的。”
苏纯钧听了心里一片柔软。跟着就叹气,祝颜舒的这个脾气哟,怪不得被杨虚鹤欺负了这么多年,她不拿钱当一回事,可不就是要被人占便宜吗?
不过也多亏了她这副脾气,现在外面的人都以为她大手大脚,家里早空了,全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有利有弊吧。
吃完早饭,祝颜舒就说:“燕燕,这几天你学习辛苦了,今天让苏先生带你出去转一转,散散心。”
杨玉蝉马上反对:“妈,燕燕还有功课要完成呢。”
杨玉燕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亲姐泼凉水,马上冲她重重的哼了一声。
杨玉蝉不理她,对祝颜舒说:“妈。”
杨玉燕也喊:“妈~”
祝颜舒拍拍杨玉蝉的手,给这个大女儿使个眼色,杨玉蝉以为有什么缘故,暂时偃旗息鼓。
祝颜舒趁机对杨玉燕说:“快回屋去换衣服,就换那件绿色的,你还没穿过的那件新裙子。”
杨玉燕回去换好衣服出来,想起她还想做几件棉布的衣服,好洗耐磨的。
祝颜舒懒得管她,摆摆手说:“好好好,纯钧,你带她去。”
张妈说:“才做了新衣服又邪了门要穿棉布衣服,你不嫌它磨啊?我洗衣服就随便我洗,人家洗衣服就要换棉的了?你怎么以前不记得替我省省事?”
杨玉燕抱着张妈哄:“张妈,我那不是不好意思吗?”
张妈假装生气道:“你这就不好意思了?那要是苏先生替你洗呢?”
杨玉燕爽快的摆手:“他不会洗。”马上就将自己家的先给护上了。
张妈冷笑,心里一清二楚。祝家母女三个都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女生外向。
苏纯钧笑着替杨玉燕说话:“张妈,燕燕做几件便宜衣服是正好的,咱们以后搬了家,不好再穿家里这些好看的衣服了,穿便宜点安全。”
祝颜舒一听,哎哟一声:“这么一说还真有道理,那咱们家人人都去做几件吧。”
张妈马上说:“我不用,我现在这些衣服就挺好的。”
祝颜舒也不在意,拉着杨玉蝉说:“我和小蝉也要做。等我今天打个电话给薛太太,她那里有咱们的尺寸,直接让她裁好做出来,有空就去取回来就行了。”
这两人出了门,祝颜舒也懒得今天再译了,转身进屋自己捧着书看,她这两天去书房里翻出不少以前爱读的书,仿佛是旧友重逢,情意更浓,自然要好好重温一下。
她对杨玉蝉说:“一会儿施同学来了,你们两人坐着说说话,别冷落了人家。”
杨玉蝉一怔,这才想起来杨玉燕这个学生不在,就是她跟施无为两个老师了,那他们俩做什么?大眼瞪小眼吗?
她说:“我跟他聊什么?”
祝颜舒奇怪道:“你们是同学,以前你跟同学聊什么,就跟他聊什么啊。对了,他要去留学的,我看你们今天就用英语说话吧,让他习惯习惯。”
杨玉蝉感到有些尴尬,可是又觉得男女平等,她身为新时代的大学生,不应该还满脑子封建思想,认为女人男人不能说话,这不好。
所以当施无为来了以后,杨玉蝉已经准备好了,亲自在门前迎接,张口就用英语说:“早上好,亲爱的朋友,今天让我们用英语对话。”
施无为:“当然,那太好了,非常感谢。”
杨玉蝉:“不必客气,进来,坐吧,我去给你倒茶,要尝尝饼干吗?”
张妈躲到祝颜舒这屋来,两人坐在床上吃点心,一边偷看客厅里的两个人。这两人像在台上演出一样,朗诵着台词,僵硬又端正的坐对面,一人一句。说话。
张妈:“这外国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声音真大。”
祝颜舒都要笑死了:“不是不是,哎哟,这一对真成了我就要笑死了。哈哈哈哈哈。”
第127章 钟情,钟爱
杨玉燕在坐上黄包车后,终于想起了她把杨玉蝉和施无为一起留在了家里。身为妹妹,她是非常了解杨玉蝉的,她肯定会不自在的。
想到她的性格,杨玉燕有十秒钟在发愁。
她旁边的苏纯钧马上发现了,搂着她说:“想到要去哪里了吗?”
成功晋身为未婚夫的他已经可以跟杨玉燕坐同一辆车了。虽然现在自由恋爱盛行,但男女之防仍然很重。
杨玉燕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讲述了一遍,重点在于她是如何的担忧她亲爱的姐姐那少女羞涩的心情。
“唉,早知道我就把她也拉出来了,要么就明天再休息也行,今天可以跟施同学说让他明天不必过来。”她说。
苏纯钧摇头,他可不想带着大姨子一起逛街。
“你不让施大头来,谁帮张妈刷碗刷锅?”他说。
近日以来,施无为同学最受张妈喜欢的就是他一手刷碗刷锅的好本事!他手大力气大,抓住锅刷可以把锅刷得很干净!锅底上的陈年锅灰都被刷没了呢。
张妈一天要夸他五六七八回,他刷锅的时候,张妈就在厨房外面一脸慈爱的看着他。要是不让他来,张妈又要自己刷碗刷锅了,那张妈的脸色……
杨玉燕想起那个场景就打哆嗦。
苏纯钧心有戚戚然的搂着她说:“你说対不対?所以,不能不让他来。我都担心等他去留学了,咱们家的锅谁刷?”
让谁刷?
杨玉燕自然而然的把目光倒向身旁的未婚夫。
两人対视一眼,齐齐叹了口气。
対,人选倒是现成的。
就是苏纯钧自己。
施无为来祝家是为了去留学做准备,毕竟像祝家这种西化教育的家庭还是很少见的,又対施无为很友好,还有代教授和苏纯钧的面子,施无为在这里进行练习是最合适的了。还有杨玉燕和杨玉蝉都很擅长英文対话,两姐妹的知识面也足以给施无为打击,令他知而后勇,努力学习。
代教授在匆忙之间就能找到这么合适的地方,实在很难得。
不过,等上几个月,施无为坐上去英国的大船,他就再也不能替祝家刷碗了。
苏纯钧这几日每次想到这里都会难以成眠。
以他対张妈的了解,非常清楚张妈肯定会因为失去一个好用的帮手而心气不顺,她一不高兴,就会加倍难缠。而祝家母女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就是杨玉燕姐妹愿意帮张妈干,张妈也不舍得让她们干。
因为,还有他啊。
有施无为做例子,他这个准女婿还有什么理由不帮忙干家务呢?
他还要主动自己提出来才対。
不然,张妈的火气就肯定会冲着他来了。
但是他也不想干啊。
谁会想干活啊。
他以前不想自己做饭,不是在外面买着吃,就是在学校吃,后来还宁可钻到祝家去厚着脸皮讨饭,都不想自己做。
他不想打扫,房间里的家具才会那么少。
他不想洗衣服,衣服才会那么少,才总是租衣服穿。不止是因为没钱,因为租来的衣服便宜,还因为租的衣服还回去以后,当铺会自己找洗衣工去洗啊,这不就不用他自己洗了吗?只要算好时间,他就可以今天还了衣服,隔两日再去租,就又是干净的了。
他当然也不想刷锅刷碗。
他是打定主意结婚以后一定要请工人的,他不想干,燕燕肯定也不想干,既然这样,一个月花十几块请个工人洗衣服做饭收拾家务不是很划算的吗?
只是现在施无为先开了个坏头,等他走了以后,张妈肯定会盯上他的。
现在时局又不好,他一时半刻也找不到可信的人雇来当工人。
为了这件事,他是真真实实已经发愁好几天了。不过不対人说而已。
现在与未婚妻心有灵犀,苏纯钧忍不住求助于她:“燕燕,你快帮我想一想有没有什么办法?”
杨玉燕痛下决心:“到时我帮张妈干!”为爱牺牲,刷个锅而已,她还是行的。
苏纯钧趁机握住未婚妻嫩白的小手:“唉,我哪里舍得?我这几日一直想再找个工人,可是现在哪里去找可信的人呢?”
两人左右想不出主意,只好先摆到一旁。
再提起杨玉蝉与施无为独个在家的事来取乐,苏纯钧笑道:“你不是还想搓和他们吗?这不是正好?”
杨玉燕摇头叹气:“你不了解我姐。她虽然看起来是个新式女青年,似乎并无男女之防,但事实上她的心还是很少女的,很多事都很讲究的。”
苏纯钧点头:“这个我倒是没注意。那你是什么样?”他握着她的手问。
杨玉燕笑嘻嘻:“我也是个少女啊。”
其实她心里清楚,她比杨玉蝉更自闭。杨玉蝉只是怀抱着対男性的戒心,她则是対家外面的人都抱有戒心,不论男女。她本来就没打算在这里跟人交朋友,除了祝家的人,她対外面的人都是漠不关心的,她虽然対这整个世界抱有善意与怜惜,却从来没有针対到具体的人身上。
她是一个冷血、冷漠的人,仿佛一只孤狼,徘徊在深夜的荒丘。
杨玉燕在心里想像自己孤高而立的身姿是多么的美丽,苏纯钧只是望着她笑,甜蜜的说:“你正是我心上的少女。”
杨玉燕瞬间也甜蜜的靠在了他的怀里,脑海中浮现出林青霞与张国荣演的《白发魔女传》。
她就算是一头孤狼,也会被爱情俘虏。
杨玉燕很快将那一分対杨玉蝉的少女心的担忧抛到了后面,两人的车到百货公司了。
苏纯钧付了车资,扶她下车,两人挽着手走进去。
此时的百货公司于后世并没有什么不同,相反,还更华丽了。
门前有迎宾少爷,大门正中是个很大的金色旋转门,衣着摩登的男女在这里进进出出,沿墙摆着一人高的鲜花花篮。
虽然宪兵队在街上来来去去的,但他们可不敢到这里来。这里迎宾少爷都是印度人,讲外语的,宪兵队可不敢来寻洋人的晦气。
顺着旋转门走进去,大理石的地板光可鉴人,纤尘不染。
走过门廊就是圆形的大厅,两侧是环状楼梯向上攀登。
大厅里有许多柜台,全是高级货。有卖帽子的,卖雪茄烟的,卖香水的。
杨玉燕指着钟表柜台,小声対苏纯钧说:“上回我们就是在这个柜看的手表。”
苏纯钧马上说:“対了,你需要一只手表。”
说着就要往那边走,杨玉燕赶紧拖住他:“我不需要啊,我在家里有表。”
苏纯钧摇摇头,肯定的说:“有表还是方便的多。”他拖着杨玉燕往那边走,小声対她说:“我从家里逃出来时,那只表当了五百多块呢!”
杨玉燕见拖不住他了,抱怨道:“当了五百多,买它要五千吧?”
还得意呢,缩水多少了。
苏纯钧笑道:“五千要不了。”
杨玉燕対表的价钱一无所知,听他说就相信了,但输人不输阵,嘴硬道:“不要五千,三四千总是要的。”
苏纯钧笑着点头,哄她站在柜台前,対柜叔说:“劳驾,我们想看看女表。”
不料,这位柜叔竟然还记得杨玉燕,対她微笑点头:“杨二小姐,您好。”
杨玉燕大吃了一惊,“您还记得我?”
这都是去年的事了啊,都过去六七个月了。
柜叔笑着说:“我去年就卖出去了五只表,怎么会不记得您呢?”
既然是熟人,杨玉燕就替苏纯钧做介绍,她说:“这是我未婚夫,苏先生。”
柜叔就赶紧再向苏纯钧问好,还说:“我看到报纸了,恭喜二位喜结连理。”
好家伙,柜叔竟然还读报纸,还能记得报纸上订婚的杨家二女。
柜叔的记性是真的好,她是真的服。
柜叔既然上回就从祝家卖出过一只表,当然不会怀疑杨二小姐的消费能力,当即拿出柜中一盘女表,一一请杨玉燕试戴。
最终,一只镶了红宝石的金表夺魁,柜叔、苏纯钧,包括杨玉燕都必须承认这只表戴在她的手上很合适,颜色、大小、表盘、表带,无一不合适。
金色表盘,棕色皮带。圆形表身,罗马数的时间,白色的表面正中镶着一颗足以让人看见的红色宝石。
杨玉燕被表的美丽迷住了几分钟,坚定的把它取了下来。
“我不需要。”她盯着苏纯钧说。
苏纯钧见她真的不愿意要,就笑着点点头,揽着她说:“那我们去别处逛逛吧。”
他与柜叔交换了一个眼神,柜叔心领神会。在二人走后,他没有将这只红宝石表放回柜台内,而是放在了保险柜中,标上杨二小姐暂定的字样。假如他猜错,那过几个月再拿出来也没什么。
但他没有等太久,第二天苏先生就来取表了。
柜叔多赠了一副表带,问他要不要在表内刻字?可以当作定情信物。
苏纯钧想了想,写下一句话:“就刻在里面吧。”
柜叔请他一个月以后再来取表,等人走了以后,他拿那字条看。
上面写着“赠我此生之爱,我的灵魂,我的心,我的一切,燕燕”
第128章 刺激的学习时光
苏纯钧将表取回来后先放了起来,决定找个好时机再送出去。不然现在送那就是找骂挨,还会惹杨二小姐生气。
虽然他才与杨二小姐订婚没多久,还不曾培养出两人相处之间的尺度,但他已经有一种预感:日后,他最好不要惹太座生气。
他在还没上任未婚夫的时候,尚且没有这种预感。但当他成为未婚夫之后,夫纲未振,贤妻更是无可觅处。从那时起,他就隐约感觉到了。
他不能期待杨二小姐在日后进化成一个贤妻良母,不能让她突然之间明白身为女子的种种美德,因为若她有此意识,那他现在就应该已经享受到了未婚妻姿态转变的好处了。
但是,现在他见未婚妻,仍是与以前一样,甚至还不如以前:以前他是老师,杨二小姐是学生。
现在他监守自盗,师德不存,学生却可以蹬鼻子上脸,他再也难以用老师的姿态教训学生,却不得不被学生骑在头上。
而二小姐荣升未婚妻,立刻将他这个未婚夫视作囊中之物。
却不是将他视为主,二小姐才是主。
体会到这一点后,苏纯钧辗转反侧,难以成眠,脑中浮现诸多联想,最终化为梦里的无边绮丽。
做梦都这么美了,再对上二小姐,他更是提不起丝毫反抗之心,只能伏地求饶。
幸好他自持头脑精明,二小姐又对他一腔热诚,满心信赖,他要讨好太座,自然是手到擒来,毫不费力。
他将表收起,只等时机一到就将其送出。
而施无为,他这几日见识到了另一种老师的威力。
代教授见他早起背柴时都要口中念念有词,细听好像是大篇的文章,还全是英语的,好奇之下,不由得动问:“在祝家还好吗?祝女士与二位小姐待你如何?相处的还融洽吗?”
施无为放下柴,抹了把脸上的汗,叹气摇头:“祝女士和二小姐都对我很好,张妈和大小姐对我尤其的好。”
代教授知道他帮祝家干活的事,年轻人使使力气不是坏事,何况卖苦力就有这么好的环境帮他学习,问一问外面的苦力这种好事他们愿不愿意?
肯定是都愿意的。
施无为:“张妈总给我做吃的,大小姐帮我制定了很详细的学习计划。”
代教授一听就喜,问:“还做了计划啊?好好好,那你好好学。”
他不管施无为脸上的苦恼之色,只当是好事,转身就进屋了,弃学生于不顾。
施无为自己夸的,只好自己认。何况他也说不出杨玉蝉半分不好来,人家认认真真帮他做计划,认认真真帮他学习,就算严格一点,他也不能抱怨。
见时间差不多了,施无为起程往祝家去。他不坐车,步行前往,路上要花一个小时的。
祝家,杨玉燕吃过早饭,拿起杨玉蝉新拟的学习计划问:“这个全英语环境是什么意思?是指施同学来了以后,所有人都要说英语吗?”
张妈过来收碗筷,说:“那我就不说话了?”
杨玉蝉说:“不用,张妈的话,让燕燕再说一遍就行。”
祝颜舒对这个学习方式很赞成:“这样才能更快习惯英语环境,不然他出去了,跟人说话先在心里倒一圈再说出来就容易耽误事,也很不利于交际。”
施无为的英语是很好,但肯定是非常书面话和系统化的。他在学校里跟人对话,不是代教授就是同学,全都是课堂上设计好的对话,照本宣科而已。
苏纯钧笑着说:“我必定会帮助大头同学好好进步的。”
他的这份善意,施无为一进门就感受到了。
只见苏纯钧打开大门,笑出一口白牙,张开双臂就给施无为来了个熊抱:“哦,我的朋友,早上好。”
施无为还真在脑子里转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因为苏纯钧这个坏人用的是“bro”,非常口语化的说法。
杨玉燕更绝,她的英语是苏纯钧加上辈子留学学校老师共同调教的成果,一飘就开始乱飙词,她冲施无为摆摆手:“男孩,过来坐吧。”她指着已经准备好的椅子说。
施无为当即有点震惊。
苏纯钧知道她的这个毛病,跟着逗了一句:“我才是你的男孩。”
杨玉燕继续飙:“是的宝贝。”
杨玉蝉在桌子的另一边,目光就像四十米的大刀,笔直的指向苏纯钧。
施无为已经体会到跟一对未婚夫妻坐在一起是怎么样的折磨,他选择了坐在杨玉蝉这一边。
祝颜舒这回就坐在客厅这边光明正大的偷听,听到杨玉燕胡说时也想生气,但看施无为被吓得躲到了杨玉蝉那边又想笑。
只好安慰自己杨玉燕已经订出去了,没关系了。
张妈什么也听不惯,只会夸:“咱们燕燕说的多好听啊。”还说,“比你以前说的好听。”
祝颜舒不服气了:“你说我还不如燕燕了?”
张妈:“你当时都不敢说话,都是别人说了你才说,哪像燕燕。”
祝颜舒不服的说:“我那是叫客气!我做主人的,我先说了不都成我一个人说了吗?要让别人先说才行。燕燕这叫胡说!”
餐厅里,杨玉燕完全不知道惨字怎么写,笑嘻嘻的说:“我们昨天去听了戏还在外面吃了饭,你们在家里做了什么?”
杨玉蝉不说话,用目光示意施无为自己回答。
施无为:“我们学习。”
杨玉燕:“非常好。不过你们真的只学习了吗?”她眨眨眼,杨玉蝉目光阴冷的盯着她看。
施无为像在课堂上回答问题一样严肃:“我们还做了家务,洗菜、涮碗、扫地、擦地。”
杨玉燕:“你真是个可爱的小精灵。”
施无为的脸突然红了。
苏纯钧看了未来太座一眼,对施无为解释:“英国有一种传说,小精灵会悄悄帮人做家务,做饭或打扫卫生,除虫除草,修补坏掉的地板,但它们也会偷走点心和糖果。所以,刚才燕燕只是在符合民俗的夸你家务做得很好,帮了张妈很大的忙。”
施无为从脑中读过的书中翻出这个知识点,这才放松下来,他刚才全身都僵了,此时才敢看苏纯钧:“对对对,我记起来了。刚才真是吓的我一身汗。”
然后苏纯钧和杨玉蝉一起看杨玉燕。
杨玉燕已经发现她车速太快把纯情的施无为同学给逗急了,不过她的嘴很硬,头也很铁。
“这样效果才好,不是吗?”她笑眯眯的说。
祝颜舒在沙发上扬声说:“燕燕,你知道舍已为人怎么写吗?”
杨玉燕再次审视了一下亲姐慈爱的目光,笑着说:“我错了。”
不过认错不代表不再犯,积极认错,坚决不改也是一种生活态度。杨玉燕很好的贯彻了这种生活态度。
她在之后的教学中要么不发言,只要发言必定会飙车,虽然她觉得那都不算车,但施同学很给面子的每次都紧张脸红,让她突然体会到了英语的魅力,一些词看着没什么关系,好像很口语,但假如翻译过来就会很过头,这对施同学来说就太刺激了。
最后苏纯钧也从中得到了快乐,跟她一起飙车。她说“哈尼”,他就喊“答令”,接梗接的贼鸡儿快。
一上午下来,杨玉燕夸了施无为十几次,苏纯钧跟着夸了十几次。都是“你真是个可人”、“甜心”、“你像王子一样帅”这种话。
施无为脸上的红晕就没下去过,跟杨玉蝉两人一起僵硬。
苏纯钧还给施无为起了个英语的外号,叫他“黑皮土豆”。这算是有那么一点过头的,不过他随即说他当年在英国学校的外号是黄皮土豆,两人还是同门师兄弟。
杨玉蝉刚要生气,施无为就笑着说:“那边不太友好,是不是?”
苏纯钧两手一摊:“那能怎么办呢?人家的地盘,兄弟,我们只能入乡随俗。对了,你学过武术,这就很好,到了那里,你会有不少机会锻炼你的拳头。”
施无为:“我有准备。”
第129章 没用的常识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月不见,施无为大变样了。
首先,他身上的衣服不再是一年洗一次了。祝家人爱干净,他也知道羞耻,去人家家里做客肯定是要搞好个人卫生的。而且,还有张妈送给他的衣服,所以他不但人干净了,衣服也干净了,张妈还帮他把不合身的地方都给改了。
其次,苏纯钧每两天修一次面,每旬都要去剪一下头。施无为天天在祝家呆着,就被拖过去修了面,剪了头,剪头的老师傅还顺手给他把眉毛上的杂毛给修了。
最后,现在天天在祝家呆着,不必下地干活,早出,晚归,三个月下来,把他给养白了。
这日,大家坐在客厅喝汽水,杨玉燕突然发现施无为坐在苏纯钧旁边,两人的肤色竟然差不多,进而发现施同学颜值提升了,大惊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于是,众人纷纷盯着施同学瞧稀罕,都说他现在变好看了。
张妈高兴的说:“瞧瞧,还是咱们家的风水养人啊。施同学这样出去是多体面的一个人啊。”
苏纯钧赶紧顺着张妈的话说:“都是张妈您疼他,老给他开小灶吃好吃的。你还不快谢谢张妈?”说罢一胳膊捣在施无为身上。
甜言蜜语吃多了,张妈不上当了,笑着说:“你最滑头了,施同学不要听他的,他欺负你呢。”
施无为笑呵呵的说:“张妈确实对我好,中庸说的对。”
晚上,家里没外人了,张妈就对祝家母女说:“不是我心疼施同学,他这人真不错。”
杨玉蝉今天才发现施无为竟然长得并不差,不止是衣服头发和肤色,腹有诗书气自华,他本来气质就不错,现在是1+1>2,才令人震撼。
日日相见,反倒看不清他身上的变化。
现在再听张妈对他的评价,她悄悄对杨玉燕说:“张妈怎么这么喜欢施同学?比苏先生还好。”
苏纯钧年轻有为,又肯给祝家花钱,还没当上杨玉燕的未婚夫时就把祝家当自己家了,现在更是一心一意为祝家好。
以前张妈眼里心里都是苏纯钧更好,现在施无为没钱没势,就帮家里干活干得多,可他也收钱了,竟然就叫张妈“变心”了。
杨玉燕也不觉得张妈变心有什么不对,只是感叹:“张妈可能是真的不想再干家务活了。”
杨玉蝉:“这世上谁想干活啊!张妈都干了一辈子了。”
杨玉燕便将她与苏纯钧关于日后施同学远赴他国求学后祝家家务谁干的讨论于杨玉蝉再讨论了一遍。
杨玉蝉皱眉:“到时只能是咱们俩来了。苏先生要去上班,不可能让他干。到时咱俩分分工,我干重的,你干轻的不就行了?”
杨大小姐认为这不是问题。
杨二小姐:“……你觉得我们能不能再请个人?”
她觉得与亲姐缺乏默契,这么看她与苏老师才是灵魂伴侣。
杨玉蝉:“不是找不到吗?”
杨玉燕:“那就努力找嘛。已知劝业所的女人来源复杂不能找,外面街上的媒婆一向兼职人贩子,肯定也不能找,咱们家也没有远处的亲戚可以找,还有什么办法?”
杨玉蝉认真思考二小姐列出的种种已排除选项,说:“总不能登报吧?”
杨玉燕:“登报?”
杨玉蝉:“有人登报雇工,寻找一些专业人才。咱们家登报找保姆下人……”她摇摇头,“太醒目了。”
祝家楼的租户这些时日又跑了几个,其中有一家竟然是白天跑的,当然房租是欠下了的,一屋子家具都不要了,气得张妈喊人来收旧家具,才找回来五块钱,亏大了。
祝颜舒最近在家里跟他们一起读书学习,也不太去打牌了,外人就说祝家连祝颜舒打牌的钱都没了,廖太太还打电话来,假惺惺的要借钱给祝颜舒周转。
祝颜舒马上连忙迅速果断的拒绝了,说她有钱,有钱,有钱。
一再的否认反而让人人都相信祝家确实穷的快掉裤子了。
有人说祝家跑了的租户偷了祝家的钱。
几个月前那场盛大的订婚宴也成了祝家内囊尽空的一个证明,都说祝颜舒为了办订婚宴,打肿脸充胖子,不但把家底掏空了,还借了许多外债云云。
都说杨二小姐是把苏纯钧这个有为青年给骗到手里的,幸而她青春貌美,所以苏纯钧哪怕后来发现祝家没那么有钱也没有离开她。
而杨大小姐,当然是万分的可怜。
她没能像妹妹那样在最后的机会抓住一个男人,日后肯定是没有人要了。
连杨虚鹤被投进大牢的事都被又扯了出来,说现在杨家姐妹没了祝家的钱,也没了可依靠的父亲,人生真是太悲惨了。
杨玉燕还真的关心过杨先生的下场,问他被放出来了没有。
苏纯钧去打听了一下,说:“没有,因为没人给他出钱啊。上面倒是已经不再关着他们了,但宪兵队的大牢也不能白进,要家人出钱赎才肯放他出来。”宪兵不能白白把人抓来,一分好处都落不着吧?
杨玉燕:“好可怜啊。”
她一个年轻少女,哪里来的金钱救父呢?
至于祝女士,都已经登报离婚了,还是各自安好吧。
对祝家来说,变成穷人在此时反而是好事。
从报纸上看,现在的情形比半年前更好。四处歌舞升平,歌舞厅和戏院天天暴满,报纸上全都是各路花边新闻,她竟然还看到有小报胆敢说某花名在外的女明星成了孙先生的爱人。
当然,这种事的真假没办法查证,只是大众看热闹而已。
除了孙先生,蒋校长、张少帅等人也都曾隔空拥有过爱人,报纸上纷纷扬扬,你方唱罢我登场。正事一件没有,花边新闻倒是天天上头条。
仿佛大家天天风花雪月,快活得不得了。
八月的某一天,杨玉燕在报纸上看到了一则耸人听闻的消息。
上面说皇帝驾崩了!
此时大家都在客厅里学习讨论,杨玉燕听到楼下有人喊卖报跑下去买的,借机偷懒。
她站在楼梯上看到这则消息后,一步三级的跑进家,砰的关上门,举着报纸冲到客厅,咽了口口水,才小声说:“你们看,这是什么?”
苏纯钧早就站起来向她走过来了,他接过报纸,扶她坐下,才看了一眼消息,然后也失语了。
报纸在静默的人手中转了一圈,人人都说不出话来。
杨玉燕:“现在这个皇帝,是叫溥仪吗?”
她现在有点怀疑自己。她当年真的有那么学渣吗?连这个都能记错?
苏纯钧点点头:“没错,贤亲王的孙子。”
杨玉燕:“他怎么会现在死了呢?”
历史改变了?她这只小蝴蝶真的扇了下翅膀就把皇帝给扇死了?
溥仪明明活到建国后了啊,还出书了不是吗?
比起她在怀疑自己的记忆,桌上的其他人全都陷入了深深的愤怒中,这种愤怒是刻在骨子里的,并非是由于他们仍然敬爱这个无能的皇帝,而是因为他们都是中国人。
杨玉蝉的手在发抖,一颗眼泪滑出来,砸在桌上。
“这些日本人……肯定是他们害死了他!!”
皇帝退位后被日本人抢走,跑到了东北继续当皇帝。他在失去国都逃走的时候,也同样失去了民心。从那以后,人民才更倾向于建立一个新的政权,新的国家,而非再找一个皇帝回来继位。
从这方面来看,杨玉燕认为溥仪也是人民的朋友,终于清朝封建统治最后的丧钟是由他敲响的,敲得好。
但本质上,此时她是无法与杨玉蝉、苏纯钧、施无为、祝颜舒共情的。
因为他们都被惹怒了。
施无为说:“我要赶紧回学校一趟。”
杨玉蝉连忙说:“我也去。”她转头警觉的对杨玉燕说,“你别去,在家等着我们。”
杨玉燕不好说她没想去学校,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现在要去学校,但现在这个气氛好像应该去?
所以她说:“那我……就不去了?我在家陪着妈吧。”
苏纯钧也认真的叮嘱她:“你答应我不要乱跑好吗?”
杨玉燕发现连他也要走,看来这真是一件要命的大事。虽然她还是没有同样的感觉。
“你要去财政局?那你路上小心点。”她说。
祝颜舒看杨玉蝉是跟施无为一起去学校,无奈之下只好答应了,她也拦不住他们啊。
她再三叮嘱两人注意安全,还对施无为说:“无为同学,你一定要把小蝉平平安安的给我送回来。”
施无为点点头:“我知道,阿姨放心,我会保护好大小姐的。”
三人匆匆出门,杨玉燕趴在阳台上看他们上了马路,坐上黄包车走了。
街上的人看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但也有一些人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街了的报童好像也变多了。
祝颜舒坐在沙发上把那张报纸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秀气的眉毛拧着,连声叹气。
张妈不识字,看不懂报纸。她走来找杨玉燕,悄悄问她:“报纸上写的什么?怎么你妈那么生气?”
杨玉燕在见识过苏纯钧等人的愤怒之情后,估计皇帝驾崩这件事对这个时代的人可能比较刺激,就不敢跟张妈说,怕她受不了。
“没什么,就是日本人又乱来了。”她说。
张妈没那么好骗:“日本人乱来的还少啊?他们都快把东北三省占完了。你就跟我说说吧,我怕说错话惹你妈生气啊。”
杨玉燕被逼无奈,说:“不是我不跟你说,是我怕你知道了生气,再气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张妈:“我这辈子什么事没见过?你还想吓着我?快说。”
杨玉燕只好小声说:“报纸上说,皇帝……没了。”
张妈仿佛没听懂。
杨玉燕:“就是……那什么了。”
张妈的眼睛渐渐瞪起来了。
杨玉燕赶紧扶住她:“您可撑住啊!我就说不该跟您说!”
张妈长出一口气,推开她说:“这可不得了!我要赶紧去买菜买米啊!”
说罢,张妈转头掂着小脚跑到大门口,抓着布袋就往外跑。
杨玉燕跟到楼梯口:“您着什么急呢!”
张妈:“你这傻孩子!皇帝要是死了,好长时间都买不成菜了!”
在杨玉燕还在发愣的时候,张妈已经跑下楼去了。
杨玉燕关上门,依稀从脑海中掏出一条没用的常识:皇帝死了以后是国丧,民间禁嫁娶,休市。
主要是她生活的时代里早就没皇帝了,没想到现在这条常识竟然真的还有发挥余热的机会。
她回去对祝颜舒说:“张妈去买菜了,说皇帝驾崩会没有菜,妈,上回皇帝驾崩多长时间没有菜吃啊?”
祝颜舒这才从报纸中回神,重回人间后,也被柴米油盐给撞了一下腰,“哎哟,我怎么把这个忘了!”她赶紧站起来,拿自己的钱包看一看,把里面的钱掏出来说:“一会儿张妈买东西回来,你下去付钱。她身上的钱肯定不够。”
杨玉燕问:“要买很多菜吗?会罢市几天啊?”
祝颜舒:“我记得上回至少罢了三个月,三个月啊,我都没有黄鱼面吃!”
杨玉燕:“三个月?!”
死了皇帝竟然要罢市三个月?!
这也太不经济了。
第130章 走在错误的路上
张妈买回来了一大堆的胡萝卜,还有不少玉米棒子和土豆,还有好几袋的大米、小麦、黄豆等,还有好几袋盐和糖,还有酱、酱菜和咸菜。
祝颜舒算得准,张妈根本没带够钱,她把布袋里的买菜钱当订金付了,到了祝家楼就喊杨玉燕下去付尾款。
买回来的粮食全都放在了祝家自己家住的这一层楼里一间充当库房用的房间里,张妈拿大锁上了好几道保险。
“我这都是去晚了。”张妈做饭时说,“已经有人去街上抢东西了。”
杨玉燕在阳台上往下看,中午时街上已经多了许多宪兵队的人,他们好像是来维持秩序的,维持的办法就是把人都从街上赶走了,连报童都被赶走了。下午三点以后,街上竟然就没几个人了。
要知道,这条街是城市里最繁华的街道之一了,往常不到晚上静街时,街上从来没少过人。
拉黄包车的都没了,只剩下骑自行车的和开汽车的。
普通大众都是走路的,骑自行车的和开汽车的都是有钱人了,至少也是个中产。
杨玉蝉和施无为是天黑以后才溜回来的。
祝颜舒他们等到了晚上八点才看到他们回来,看到他们进门才松了口气。
祝颜舒抱住杨玉蝉直喊:“吓死了我,还以为你被人抓了呢。”
杨玉燕仍没明白:“为什么要抓我姐啊?”
祝颜舒瞪了一眼杨玉蝉,说:“问问你姐啊,问问她是不是又打算去游行了?”
杨玉燕:“啊?游行?”
皇帝死了为什么要游行?
杨玉蝉这一天在学校可没少说话,现在嗓子都是哑的,她挣开祝颜舒的胳膊说:“妈,我们已经查清了,是日本人把皇帝给毒死的!”
杨玉燕从今天早上看到报纸起就一直保持着虚心求教,饱受惊吓的优良品质,她发现这个世界也可以用世界变化太快,她不明白来形容。
日本人毒死了溥仪?
祝颜舒一口顶回去:“你们去哪里查清的?这一天的功夫,你们还能飞到东北去?”
杨玉蝉说:“是报纸!咱们这边的消息是落后的,有人带来了东北的报纸,上面说日本人逼皇帝下圣旨献国,皇帝不肯,他们就把皇帝毒死了。”
杨玉燕杠成习惯了,主要是她明明记得:“皇帝不是已经信过耶酥了吗?”
她记得当年的历史书中有写啊,八国联军扣国门的时候,皇帝为求庇护,和皇后一起改信耶酥,就是想跟外国皇帝们成为一家人。照这么说,皇帝已经献国给耶酥了,中国差一点就成神国了,中国人差一点就要交什一税了呢。
按说他都献过一次国了,论理大家不该惊讶他再献一回啊。怎么还信他突然变坚贞了不肯献了呢?
杨玉蝉气得要爆炸:“你别捣乱好不好!”
不料,祝颜舒这回站杨玉燕:“你妹妹说的有道理。皇帝当年在紫禁城里,有忠臣将军们护着都没挡住他逃跑,他现在身家性命都在日本人手里抓着,是日本人捧他做皇帝,他怎么会反抗日本人?”
就连张妈都不信皇帝变成硬骨头了,她劝杨玉蝉:“大姐,你别这么听风就是雨的,外面的消息未必就是真的。这样,我们等苏先生回来,他有政府的消息呢,听他的。”
杨玉蝉气得不行,又嘴笨说不过家里人,只好拉施无为:“你说!”
施无为摇摇头,没有站她这一边,说:“杨同学,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今天在学校里,大家都跟你一样激动伤心。但我们要保持冷静,现在消息还不明确,不能轻易下结论。”
杨玉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说话了。
张妈看看周围的人,拉着杨玉蝉说:“大姐,报纸上说的也不都是真的,他们以前还说你妈不贤惠呢。”
杨玉蝉:“这不是一回事啊!这么大的事……”
张妈:“多大的事都有人说谎。皇帝当年跑的时候,我也不信,还有人说皇帝战死了呢,有人说皇帝亲征了呢,那时的消息更多。最后才知道皇帝是跑了,他在东北登基好几年以后,我才信的。这事,你等上三年再看都不晚。”
杨玉蝉在学校里跟同学一起沸腾的脑袋,回家来接连几盆冷水给浇凉了。
最主要是她已经不像以前那么相信自己的判断了,特别是杨玉燕一开始就在泼凉水,她就不由自主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错了。
杨玉燕好像一直就不信这个消息啊。
施无为是特意送杨玉蝉回家的,他答应祝颜舒要保护好杨玉蝉。
祝颜舒当然非常感谢他,就说:“太晚了,你就不要回学校去了,在这里住一晚上吧。”
施无为也没有拒绝,他来的时候代教授就说过让他在祝家借住一晚,怕的是街上出现骚乱,祝家一屋子女人怕会出危险。
他说:“好。代教授说今晚最好早点关大门,我现在下去把大门关上吧,等人回来了再开。”
祝颜舒说:“行,你去楼下跟一楼的马家说一声,现在就关门吧,灯也不必留了,关上灯。”
施无为下楼跟马家一起把大门关上,门上方的电灯也掐灭了。
他再上楼来,张妈给他煮了面,还摊了胡萝卜玉米面饼。
今天他和杨玉蝉在学校一直在跟同学们开大会,群情激昂的,什么也没吃,水都没喝一口,现在饭菜一端上来,两个人吃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杨玉燕在旁边问:“学校是不是准备去游行了?”
施无为说:“大家打算去政府门前游行,还要去日本租界抗议。老师们正在组织。”
她转头问杨玉蝉:“姐,你是不是也要去?”
杨玉蝉反问她:“你不去吗?”
杨玉燕竟然真的摇头:“不太想去。”
别说杨玉蝉吃惊,施无为都吓了一跳,今天他们见过的学生个个都又激动又悲伤,又愤怒又难过,要是没有学校这个发泄的地方,没有老师们拦着,组织着,只怕早就跑到街上去了。
就算是这样,大家也决定明天一大早就去游行了。
这还是他见过的第一个说不想去的。
杨玉蝉都有点吓结巴了:“为为什么啊?”
杨玉燕歪头想了想,说:“大概是我没受过忠君教育?不懂皇帝跟我有什么关系?”
杨玉蝉放下筷子,想骂又找不到话说,想教育又不知从何开口。
施无为说:“他不只是个皇帝,他是我们国家的象征。虽然我们都知道他也是一个普通人,还是个满身缺点的普通人,但他既然是我国最后一个皇帝,他就代表着我国。日本人伤害他,就是在伤害我国。所以我们必须有所表示。”
杨玉蝉:“对!”
她可算找到一个能在她被杨玉蝉逼得哑口无言时替她说话的人了,一时竟然有点爽快。
杨玉燕:“我懂你的意思。但我仍然不赞成学生这个群体向外界发表意见。”
施无为摇摇头:“除了我们,已经没有人可以出来说话了。”
杨玉燕:“有啊,我们有政府。”
施无为苦笑:“你是说南京政府吗?没有用。他们只想保存自己的性命和势力,根本不关心这个国家。”
杨玉燕:“这个没错。但归根到底,是因为政府太弱小了,他才不敢发声。要是政府强大的话,哪怕坐在里面的人是胆小的,他也敢说话。”
施无为点点头,他也认为政府弱小。
杨玉燕:“可学生也是弱小的啊。政府还有军队和武器,学生连军队和武器都没有。”
施无为:“但是我们不怕牺牲生命!”
杨玉燕:“白白牺牲吗?这是浪费生命啊。”
施无为思考了一下,说:“燕燕,我明白了,你是务实的思想。认为没有意义的事不必去做,对吗?”
杨玉燕点头:“是的。”
施无为:“其实我知道你说的有道理,我也知道去游行没有意义。不止我知道,代教授和学校里的许多老师都知道,但他们还是赞成学生们出去游行,勇敢表达自己的想法。因为我们的行为本事就是一种象征,哪怕被抓进大牢,有人丧命,我们也要用激烈的行为表达我们的话语。我们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看到、听到。”
施无为:“因为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
假如有人能指出正确的道路,我们愿意踏上去,哪怕脚下布满荆棘。
但我们不知道哪条路是正确的时候,我们就只能沿着错误的道路走下去,因为停下就意味着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