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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之燕燕 多木木多 18609 字 12小时前

吴小萍的妈妈笑了一声,温柔的对吴小萍说:“学完了?今天写了几道题?”

吴小萍一边跟妈妈说话,两人一起把旁边这一桶的衣服都洗干净,淘两遍,再拧干,再抬到院子里去,搭在竹杆上。

那边的楼里有一个年轻的男人,他听着收音机,吃着瓜子,吴小萍进来客客气气的喊哥哥:“我们洗好了。”

年轻男人笑着说:“那我就不去看了,还是两桶?”

吴小萍点点头,年轻男人就开抽屉给她拿钱,两桶衣服八毛,吴小萍的妈妈要从早上四点洗到晚上九点。因为那桶都是洗澡的浴桶,能放几十斤衣服。

吴小萍拿上钱,跑出去找她妈。她妈已经换好了衣服,拿着包,牵着女儿的手,两人步行回家。

四通八达的小巷子里,仰头可以看到天空中悬着的明月,低头可以闻到小食摊煮汤的香味,还可以听到两边小楼里各家说话的声音。

母女两人相依偎着,走在小巷子里。

路边有一家食摊,正有两个人在等店主下面。用鱼头虾壳煮出来的面汤又香又鲜,香味飘出来,让人直流口水。

吴小萍的妈妈站住,问她:“你饿不饿?”

家里是没有饭的,要是回了家再吃,妈妈肯定想省下柴火不煮了,就吃半个冷馒头顶饥。她想让妈妈吃点热的,但是……她又担心买了面,回家爸爸看到钱少了会发火。

她犹豫起来,她的妈妈就以为她还是想吃的,拉着她走过去,问食摊:“老板,一面素面多少钱?”

食摊老板说:“素面不加葱花,一碗一毛二,你们俩吃,我给你们多下一把,一毛五吧。”

洗一天的衣服才赚八毛,吴小萍的妈妈想了想,问:“老板,一毛钱卖不卖?”

食摊老板看看这一对母女的穿着,叹了口气:“卖,唉,我给你们多加点汤,喝点汤暖暖胃吧。”

吴小萍的妈妈就放下一毛钱,老板抓了一把面条下进竹笼里,看了看她们,又抓了一把。

面像丝一样细,锅是滚的,下锅马上就翻起来了,像一捧雪白的丝线在滚水中舞动。

老板拿一只碗,调入面汁,再将竹笼提起,将面放进去,再揭开另一个锅的盖子,把鱼头虾壳煮出来的鲜汤注入进去,点了两滴香油,再拿两双筷子,放在摊子板上,说:“没凳子,站着吃吧。”

吴小萍的妈妈连忙道谢,两母女站在摊子前将这碗面吃得干干净净,汤都喝光了。吴小萍只觉得浑身上面的寒意和水井旁的水气都被这一碗热汤面给驱散了。

她抓住妈妈已经变形的手问:“妈,好吃吗?”

她的妈妈笑着搂着她说:“好吃,好吃。”

两人走了一个小时,才在十点左右回到了家。

家里是漆黑的,吴小萍的爸爸和两个弟弟都已经睡着了。两母女都习惯了,摸黑进门,不会碰到任何一样东西。

吴小萍的床就在进门的地方,跟柜子紧紧挨着。床上已经躺了大弟,她把大弟往里面推一推,脱了鞋上了床,把外衣脱下,只穿背心和短裤,拉开毯子躺了下来。

她的妈妈爬上大床,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弟弟哼了两声,妈妈赶紧抱起来哄一哄。她的爸爸翻了个身,睡意浓重的问:“回来了?钱拿了吗?”

她妈妈小声说:“拿了。你睡吧。”

她的爸爸问:“拿了多少?”

她妈妈说:“七毛。”

她的爸爸哼了一声,不满的说:“你们母女两个一起洗,才给七毛?”

她妈妈说:“不少了,现在哪哪都这样,这一家已经是给的多的了。”

爸爸这才不再说了。

吴小萍这才小心的松了口气,闭上眼睛,马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几个小时以后,她就听到了妈妈和爸爸起床的声音。

爸爸出去倒马桶,接水,回来捅开炉子煮面条做早饭,妈妈在喂弟弟,给弟弟换尿布。

妈妈喊她和大弟起床,说:“带你弟去外面尿,小心别被人看到了。”

吴小萍爬起来,再把大弟推起来,帮他穿衣服穿鞋,再带他出去撒尿洗脸,两人回来时,爸爸已经吃过了饭,锅里的面条少了一半。

吴伟换上了他唯一一套没有补丁的长衫,拿上公文包,不伦不类的。他站在门口的一面破镜子前,仔细的用梳子把头发整齐的梳成中分,中分的缝要笔直笔直的。

他收拾好了,对他的妻子说:“你快点出门吧。”再对吴小萍说,“跟你妈好好洗衣服,多赚钱,这个月的治安费还没有交呢。”

吴小萍点点头。他再对大儿子说,“好好带着弟弟在家呆着,不许跑出去。不许你带弟弟上床,只准在地上玩,要是再跑床上拉了尿了,小心挨揍!”

大儿子嘿嘿笑。

吴伟拍了他的脑袋一下,“别傻笑!等你再大一点,也能赚钱了就好了。”

吴小萍看着大弟,想起她像大弟这么大的时候,家里还住在祝家楼,她穿着干净的衣服,每天都可以跟小姐妹们一起去读书上识字班,现在大弟只能每天关在家里,别说读书了,他连字都不识。

这一切都是从她的爸爸出去赌钱开始的,家里欠了债,不得不从祝家楼搬走。爸爸的工作也没了,为了躲债,他们一家搬了好几回家,后来爷爷和奶奶都死了,爸爸不肯回老家发丧,爷爷求着他说想葬回老家,不想被烧成灰,可是爸爸嫌送爷爷奶奶回老家下葬太花钱,还是把他们都烧成了灰。

妈妈说,等爸爸不赌了,他们家的债还完了,家里的日子就好过了。

可是现在爸爸已经不赌了,家里的债也还完了,可他们的日子仍然没有变好。

爸爸已经不让她去上家教了,也不想送她去读女中了,他现在就想让她也跟妈妈一起去赚钱,多赚一点钱,连弟弟他都不想送去读书了,盼着他赶紧长大,也要去为家里赚钱。

她跟着妈妈来到洗衣院,签名报道以后,两人领了衣服就去洗。

她一边淘衣,妈妈一边对她说:“不要怪你爸,现在的日子不好过,治安费,卫生费、救火费月月都涨,这个月就要花八块钱,唉……”

她和妈妈洗一天衣服只赚八毛,八块就要赚十天。可是他们家还付六块房租,还要吃饭,爸爸还要坐车,还要付公摊的水费和电费,虽然电灯只有路口才有,可是每个月还是要摊五毛钱的电费。

不付也不行,房主不愁房子租不出去,要是把他们赶出去,他们就没地方住了。

吴小萍问:“我们不能回老家吗?我听祝家楼里的人说,他们有不少人都回老家去了。”

妈妈摇摇头,“不能回,好不容易才出来的。”她看着吴小萍说,“要是在老家,你十岁就该出嫁了,能给人做妻都是幸运的,多数都是被卖出去做小了。你现在还可以读书,以后还有机会找个好男人。你爸再赌,他都没卖了你,卖了我,他就是个好人。”

吴小萍洗了一上午衣服,从四点洗到中午十二点,两条胳膊都抬不起来了。

那个年轻男人烧了热水,到了中午,就从屋里拿出大饼来,提着热水挨个给洗衣的女人们倒热水喝,让她们就着热水啃大饼。

这就是他们的午饭了。

吴小萍的胳膊又酸又痛,让她想哭,她第一天来洗衣服就是哭着洗的,不是委屈,而是疼,胳膊、腰、腿,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

其他的洗衣妇们看她哭都在笑。

“别哭,别哭,过两天习惯了就不痛了。”

“头一天不习惯,多洗几天就行了。”

她一边哭,一边想,妈妈洗了好几年,她从来没在家里哭过。要不是她来洗衣服,她都不知道洗衣服竟然这么痛苦。

现在她还是会痛,可她已经能忍住不哭了。她僵硬的用胳膊指挥手,把饼和热水送到嘴边。看其他的洗衣妇也都是这样,表情有些狰狞,动作有些僵硬,可都沉默着把吃的咽下去。

吃完,她们还要继续洗。

又是一天辛苦,又赚了八毛钱。

今天她们没有吃面,但仍是偷偷省下来一毛。

吴小萍的妈妈说:“多省几天就能把你的家教钱省出来了。”

可吴小萍已经不想去读书了,她想去做事。

她抱着妈妈的胳膊走在回家的路上,忍不住说:“妈,我想去做下人,我打听过了,做下人一个月能赚十五块钱!”

吴小萍的妈妈站住了。

吴小萍怕她生气,一直不敢说,可她一直想多帮帮家里的忙:“我想让你不要这么辛苦,我想帮帮家里的忙!”

吴小萍的妈妈看着她,又疼爱又难过,“你还太小了,没关系,有爸爸妈妈呢,你不用管家里的事。”

吴小萍说:“我不小了!我可以的!”

吴小萍的妈妈还是摇了摇头:“做下人要任打任骂的,不行。”

吴小萍:“我不怕,我可以的。”

吴小萍的妈妈:“不行。你是个女孩子啊,万一出事怎么办?外面的人都太坏了,要是他们欺负了你,怎么办?”

吴小萍没有办法说服妈妈,只好暂时先放弃这个念头,可她心里觉得,家里的情况会越来越坏的,早晚有一天,他们必须要做出这样的决定,到那时,妈妈就只能同意她去找更能赚钱的工作了。

第117章 幸福与不幸

接下来的一周,吴小萍都没来上课。杨玉燕在家无所事事,对吴小萍该来没来记得太清楚了,忍不住就问杨玉蝉:“吴小萍没来啊。”

杨玉蝉最近算完了账,接手了杨玉燕的教学任务,两姐妹都不用去学校,刚好一教一学。这一教,她算是看清了杨玉燕身上所有的缺点,大大小小,能数出来上百个,她都怀疑苏纯钧和代教授到底是哪里看错了,怎么会夸她聪明?她哪里聪明了?

对这个,杨玉燕有话讲:“跟那些大字不识的人比起来,我是聪明的啊。”

杨玉蝉气得一佛升天:“你还有理了?!”

两姐妹险些上演同室操戈,多亏有张妈在场救场,逢到这时,她就把一个给使唤走,再劝剩下那个。

发生的次数太多,杨玉蝉已经修炼得道,学会怎么收拾杨玉燕了。

比如现在,她就淡定的顺着杨玉燕的话头说:“她不来肯定是有事。来,把这句念一遍,再造个句子。”

杨玉燕盯着那句“鱼带着尼斯上市场”,心知它肯定不是这个意思,但她读出来就是这个意思啊。

上有姐姐大人的目光逼视,她还有点自己的小包袱,只好硬着头皮开口:“尼斯带着鱼上市场。”

杨玉蝉冷漠的问:“是这个意思吗?”

杨玉燕马上改口:“尼斯去了鱼市场。”

这回肯定对了!

杨玉蝉冷哼一声,心知她是蒙出来的。她用手指点着句子:“你造一个。”

这就简单了,把她学过的词放上去就行了。

杨玉燕爽快的造句:“爱莎去了蛋糕市场。”

杨玉蝉:“有蛋糕市场吗?”

杨玉燕再改:“爱莎去了摘花市场。”

杨玉蝉:“摘花市场是什么市场?”

杨玉燕继续改:“爱莎去了花市场。”

把爱莎送到花市后,杨玉蝉又让她去算爱莎买花用了多少钱。

杨玉燕头大的从“七加八加点五”改到“七十八加点五”改到“八减七剩点五”,改到几乎想冲过去帮爱莎把那该死的花买下来。

杨玉蝉在折磨了她二十分钟后,夸她:“十以内的加減法还是能做对的,只要你不遇上法国人,还是可以混过去的。”

杨玉燕怒极大骂:“他们为什么不好好的用阿拉伯数字!!”最重要的是,她为什么要多学一门法语!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杨玉蝉就说让她学一点法语的简单会话,不用学太深,能在法国餐厅点餐就行了。她也觉得这有什么啊?就是你好,谢谢,给我菜单,这条鱼看起来不错,我想吃冰淇淋,多少钱……常用会话加起来也不到一百句就可以搞定,跟外人说的时候还能说她连法语都会,多帅啊!

于是她就答应了。

然后……

她要把那个发明法语数字念法的家伙给杀了。

今天的法语教学结束了,杨玉燕热泪盈眶的捧起俄语,比起法语,俄语除了容易咬舌头字太长不好写之外多好学啊,其实法语也容易咬舌头,世界上只有中文最美!全世界都给我学中文!

杨玉蝉也换了一本书,然后,她能指点的地方就少了,因为在俄语上,她跟杨玉燕其实半斤八两。

杨玉燕聪明绝顶了,故意说:“其实你就是不会俄语,没办法教我,才逼我学法语的。”

日语英语她都行,可以跟杨玉蝉对飙莎士比亚戏剧的程度,话说日语翻译的莎士比亚真的有意思,对话都好像在看和歌,周围再飘点枫叶什么的。

学语言最重要的就是沉浸式学习,她与杨玉蝉的俄语学习就是两人各捧着一本书,声情并茂的朗读其中的对话,重点是感情要投入。

反正读完之后杨玉燕自我感觉深沉了不少,连说情话都像是蒙在被子里说的那种,自带积雪寒冷的悲剧效果。

她最近的俄语学习已经脱离了诗歌,向俄语小说进发!

基本是看不懂的。

看不懂也要努力看是因为对话还是能看的,连蒙带猜能知道意思。

因为这个小说是一个杨玉燕还算了解的故事,著名的俄国文学作品《安娜卡列尼娜》。

是在祝家小书房里翻出来的,原装俄国版。

祝颜舒以前学俄语的时候读过,她还有不少收藏的各国书籍,当杨玉燕翻到一本德国的《□□宣言》时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而且这是马克思写的。

原谅她的无知,她在这之前真的不知道马克思是德国人。在她的印象中,老马是自家人,德国是那啥啥,在这个时代,那是标准的反派黑魔王啊,所以,老马是德国人就好像斯内普教授是卧底一样,对她来说都是一种震撼。

不过据说《□□宣言》不是买的,而是参加聚会送的。

谁参加的呢?

祝老爷子。

杨玉燕后知后觉了。她一直没想到,其实苏纯钧都留过学,那她外公祝老爷子,当年祝半城家的小儿子,出去留个几年学不是很正常吗?

祝颜舒带着她回忆当年,这些事发生时她都没出生呢,都是听祝老爷子讲的。

话说祝老爷子当年留学时是正正经经穿着长袍马褂,剪着金钱鼠尾头出去的,还带了一个丫头两个长随,还带着外务省的批文呢,他还有个职务,虽然是掏钱买来的员外郎,但也是出公差的,国家给发钱的。

就是打的是白条。

不过祝老爷子一天衙门都没去过,也不算亏了。他下船第一件事就是把辫子剪了,还逼两个长随也剪头,把人家都给逼哭了。

等祝老爷子回国时,就是一头普通的短发了,穿西装打领带,英法两国的语言说得漂亮极了。

回家后就被他爹按在凳子上打屁股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剪头这就是在咒你亲爹死啊!不孝子!

祝老爷子的路子还是很野的——一天正经课都没上过。

他拿着家里的黄金,披着外务省的官皮,吃喝玩乐,无恶不作。不过看在黄金的份上,看在祝家的面子上,他还是成功毕业了。

他的足迹也没有局限于小小的英国,借着英国海上霸主的地位,他坐着船把能去的国家都去了。

不过,这对于祝家来说并没有什么用。祝家送他出去就是为了镀金,正事上是不会听一个孩子的话的。

祝老爷子对祝颜舒说:“我出去以后见识到海外强国后,我就知道,祝家的生意做不长久了。国都要没了,我们这些国人,哪里还有活路呢?”

祝家的生意做得再大,钱再多,也是民。国泰方能民安,没有国,也就没有民了。

可祝老爷子自知本事,他也不会救国啊。不管是登高一呼做那改天换日之事,还是慧眼识珠找到扛鼎之人,这些他都不会。

眼前是你方唱罢我登场的乱局,他睁开眼睛看一看,最后只能闭上眼睛守好自己的这一个小家。

祝老爷子的一生都化成了一本本书。其中有他从留学的地方千里迢迢运回来的,也有他收集的。在他去世以前,已经将其中大半都捐了出去,留给家里的都是不值钱的便宜货。

也只有爱书之人才会将其识为财富。

祝颜舒是这么评价祝家现在的藏书的。

杨玉燕敢肯定代教授肯定不是这么想的。

她捧着老马亲自送到聚会上发给与会者的《宣言》也不这么想啊。

这么说她外公还见过老马和他搭档,真可算是历史的见证者啊。

而《安娜》也是祝老爷子当年采买的书之一。

祝老爷子搬书回国时,坐的是远洋轮船,还运回来了两辆当时最时兴的汽车呢。各种行李有一两百件,书也有近一千多本。

祝老爷子当时买书是囫囵着买的,根本没有功夫一一细看,而是写信给出版社,将出版社里的书给包圆了。

其中当然有许多不知所云的书,因为就像《宣言》一样,思潮涌现之时,各种主义、思论也都涌现出来,全都化成文字了。

祝老爷子穷其一生也没有全读完,读书笔记中倒是写过几句,语句寥寥。

祝颜舒说:“我看过,就是三个字:看不懂。”

还有四个字的:狗屁不通。

这些书当然最后都捐出去了。

家里剩下的书就是通俗易懂的了,祝老爷子读完《安娜》就给了祝颜舒,说这是外国的《西厢》,祝颜舒青春年少之时也读过红娘,没想到俄国的《西厢》比中国的野,竟然是有夫之妇,这对她年少的思想形成了一次完美的冲击,她现在就把这本书又给了杨玉燕两姐妹,让她们也看一看。

祝颜舒说:“有时身在局中未必没有路,而是不知道该有路。这也是一本破局之路了,看完再想想,没坏处。”

杨玉燕拿着《安娜》跟苏纯钧聊,他笑着说:“文学作品的意义就在于看作者怎么写了,换成《水浒》就是西门庆与潘金莲了。你看一看它,再重读《水浒》,感触会更深刻。”

她虽然还看不懂俄文原版《安娜》,但她能读《水浒》,她将潘金莲的那一章找出来读了一遍,发现两个小说结果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安娜可以离开丈夫和情人住在乡下,看情况他们也没有离开原本的朋友圈,仍旧与他们联系。

要不是最后两人都自杀了,安娜的丈夫并没有抓回安娜杀了她。可能是他不想,但最重要的应该是他没有这个权力。

但潘金莲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权。她被主人嫁给武大郎,不能离婚,不能离家,她要是跟情人跑了,只要武大郎报官,或者寻求乡长协助将她抓回来就可以将她杀了。

所以,她也只能杀了武大郎。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跟自己选择的男人在一起。

现在,杨玉燕捧着《安娜》,轻声的读着:“……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第118章 中西之别

爱情与婚姻,男人与女人,这大概是永恒的话题。

两天过去了,杨玉燕与杨玉蝉仍旧在讨论中西方两个文学作品中对男女之间的描写不同所代表的意义。

恰好,施无为每隔几天就要带着代教授的亲切问候来见一见杨玉燕这个小师妹。

虽然杨玉燕现在因事不能去学校上课,代教授却并没有放松对她的教育。

所以施无为就来了。

祝家的学习氛为很浓厚,在祝女士、大杨同学和苏纯钧的包围下,代教授并不担心杨玉燕懒惰不学习,他只是想关心一下自己的学生,知道她最近对什么事感兴趣。

施无为来了以后也很轻松,因为他并没有带来功课和作业,他只会给杨玉燕带上一本书,或者将代教授最近上课的内容拿出来跟杨家姐妹一起讨论。

张妈对这三个人聚会学习的事非常赞成,因为这才是她以前在祝家楼看到的场景,老爷和小姐与一群学生在一起学习,大家谈论的事她一句也听不懂,但她就是喜欢。

现在祝颜舒还是每天都去打牌,但她回家以后也会忍不住问“她们俩姐妹今天都聊了什么?聊了多久?”

或许过不了多久,祝颜舒就不必去牌桌上寻找快乐了。

张妈给他们送上了非常丰盛的点心,然后就拿着菜篮出去了。

她说:“你们慢慢聊,我去买菜。施同学,今天吃过饭再走吧。”

张妈出去后,施无为眼看着就放松多了。他看了一眼盘子里精致的让人不敢动的饼干,说:“这是西洋点心吧,我在代教授那里尝过。这个叫曲奇。”

杨玉燕拿了一个曲奇饼给他,说:“吃吧,吃吧,这都是蛋糕房里买的。最近只有外国人开的蛋糕房还能买到点心了。”中国人开的点心铺早关门大吉了。

那各种名目繁多的费用也是看人下菜的,是黄毛白皮的外国人的店,是不会有人不张眼睛去收费的。因为那些外国大使们会马上把这件事上升到国际事件这个高度去,各局都精明的很,剥皮拔毛只找中国人,因为不会有一个中国大使去抗议。

施无为尝了一块曲奇饼,问杨玉燕:“你们最近还在看《安娜》吗?”

杨玉燕点点头:“跟《水浒》一起看的。”

杨玉蝉:“不止这两本,我们俩最近一直在看中外的故事书。”

两姐妹将最近她们在讨论的事拿出来,施无为很快就参与了进去,这也是学校里常谈常新的话题。

毕竟妇女也需要解放,而且大多数解放都是冲着妇女来的。

施无为说:“连袖子长一寸还是短一寸,报纸上都能吵上三四年。”

这可是个著名的笑话。

妇女是长发还是短发,穿不穿裤子,袖子是短是长,裙摆是高是低,等等……永远是报纸上的文人们最喜欢的话题,报纸也最爱登这种话题,回回都能引起轰动。

好像人人都关心妇女。

于是也有人讽刺这种现象。

学校里的讨论比报纸上更多一点,夫权,就是其中一个非常热门的话题。事实上现在打着解放夫权和父权的口号,号召妇女走出家门,正是爱情自由和婚姻自由的搭配产物。

只要提起婚姻自由,就不能不说父权与夫权。

这也是学校里许多哪怕是受过教育的女学生也难以逃脱爱情陷阱的原因之一。因为这是一个看起来很正确的逻辑圈,它很完美,可以互相解释。

女性一直受到男权的压迫,这表现在父权与夫权上。父亲将女儿交给丈夫,就是婚姻,这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性一生都在被父权和夫权所代表的男权欺压、剥夺。

所以,为了反抗男权,就要先反抗父权,于是少女们,从家庭逃出来吧!

而为了反抗夫权,年轻的妻子们,自由发生爱情吧!

至于年老的妇女需不需要也反抗男权,逃离夫权的压迫,这个就没人关心了。

流传在报纸上和流言中的妇女,勇敢反抗逃出来的都是年轻的女人,不幸惨死的都是年老的女人,而且她们通常扮演着固执守旧,胆怯畏惧,不敢逃走的反面形象。

这让年轻的女孩子们看到了这可怕的例子以后,为了避免变得和她们一样惨,就都纷纷勇敢的逃出家庭了。

关于这个,杨玉燕的理解是现在的言论看起来没有错,但它只是理论上没错,却无法执行。

“它并没有给女性创造出一个可以安全生活下去的环境。就像美国的黑奴解放,解放黑奴是很简单,废除奴隶制,命令农场主们放弃黑奴,可这些被释放的黑奴要怎么生活?市面上有那么多的工作机会吗?他们的生活来源怎么办?”杨玉燕说,“片面的去看黑奴解放没有那么简单,这事实上是美国南北战争后两个阵营争取廉价劳动力的政治斗争。”

于是,被释放的黑奴们就被正缺少劳动力的另一方给带走了,对这些失去生活资料的黑奴来说,他们付出的劳动与得回的报酬依然不相等,只是从一个坑跳到了另一个似乎是垫了一层稻草的坑里。

“而现在的女性解放,就是没有给女性准备合适的环境。而要解放她们的人,需要的不是她们的劳动力,而是借口。男权不好碰,就先从女权开口。想要试验西方的社会制度在这里是不是行的通,就先拿女权试水。这些女性在离开家庭后越悲惨,引起的社会轰动效应越大,这些在背后看的人才越满意。”

施无为在话题跑到美国黑奴运动时就闭嘴了。

因为他虽然会英语,也读过许多美国与英国的著作,不管是小说类的还是社科类的,他都读过不少。

但他没有去过美国,他对那个大洋彼岸的国家所有的了解都只是纸上的。

纸上得来,终觉浅。

所以他不敢开口。不了解的事,不能发言。

而且他也没办法将发生在他身边的妇女解放运动和美国的黑奴运动联系到一起,他无法发出跟杨玉燕一样的共情。

杨玉燕提起美国黑奴运动时,他在脑海里转了一下才想起确实读过这样的书,但他只是读了一下就放下了。她又提起南北战场,他也是记得有这回事。但让他在瞬间将南北战争与黑奴解放运动和这边的妇女解放串起来,他就做不到了。

这在课堂讨论中是很少发生的,他几乎没遇上过。

他开始回忆,以前代教授也没少说外国的事,他留学时的事,可是为什么代教授说的时候他就可以理解,杨玉燕说的时候他就无法理解呢?

这肯定不是杨玉燕说的不对。

杨玉蝉也是思考了一下才接上弦,跟上杨玉燕的思路,可跟上了以后,她也无法反驳,反而觉得杨玉燕说的很有道理。

虽然她也不觉得将黑奴运动跟自己国家的妇女解放是一回事,但这不妨碍她理解杨玉燕的意思。

她只是叹了一声说:“你说的太偏激了。我觉得……那些拿婚姻自由、恋爱自由来发声,想要打破旧秩序封锁的人是有的,但他们不会像你说的那样是故意让女子去牺牲性命。”

杨玉燕:“可事实就是如此。他们要是在报纸上吵起来,就总是拿女性的故事来吸引眼球。支持女性走出家门的就说新思潮,女性应该走出家门接受教育,应该掌握自己的命运,然后就举一个守旧的女性死了的事来证明守旧是多么残害人性的例子;而另一边反对的,就举一个相反的例子。在他们的例子里,做为例子的女性的命运都是悲惨的。”

因为人们爱看这个,所以他们就出产这个。

女性只是吸引眼球的工具,她们的悲惨故事是最受人欢迎的东西。

杨玉燕:“他们认为女性在这其中的牺牲是可以接受的牺牲。”反正死的不是他们。

到了晚上,苏纯钧回来了,马上也被拉到这场讨论中。

他笑着问杨玉燕:“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在中西方两个故事里,起决定作用的不同点在哪里?”

杨玉燕说了一天的话,口干舌燥的同时,思维也被大大的激活了。她现在满脑子都是活跃的思想因子,让她有说不完的话。

她说:“我觉得,西方的文明进程中,男女都是奴隶,在奴隶主的眼中,他们并没很明确的性别区分,也没有明显的性别分工。而在中国古代,只有男性是奴隶,而女性不是奴隶。她们是奴隶的奴隶,是工具。”

所以,《水浒》中对潘金莲等女性角色的描述,其实是对奴隶的描述。奴隶是不可以背叛主人的,当然更不能逃走。奴隶也不必有自己的思想,只要听从主人的命令就可以了。

而在《安娜》中,女主角安娜卡列尼娜已经是一个人了,所以她在生命权与人身权上,与丈夫有着一定的平等关系。虽然她的嫁妆由丈夫或其他的男性亲戚去支配,她没有财产权,但丈夫也没有掌握她的生命权。

苏纯钧点头:“我赞同你说的。这其实也跟西方国家的神权政权有关。他们的神权是大于君权的。”连君王任免都要看神的面色,土地、财产,人民的生命,当然神权也是要插一手的。

而在中国这一点就不存在了,君权高于一切。而君权下放的结果,就是父权与夫权的膨胀。

而造成这一切的就是两个大陆不同的历史,历史造就风俗习惯,风俗习惯造就不同的社会形态。

所以——

杨玉燕下定论:“中国是不可能照搬西方国家来自救的,因为他们的历史跟我们完全不同。”

她否定了目前所有对西方制度的尝试,不管是政府已经实行的,还是报纸上、各种知名人士热烈讨论的。

苏纯钧笑了起来,握着她的手说:“你说的有道理。”他转头看施无为,“大头,你怎么看?”

施无为今天惊人的沉默,他复杂的目光盯着杨玉燕娇小的身影,摇了摇头:“我没话可说。小杨同学今天说的,我……都不太懂,不敢轻易下结论。”

杨玉蝉怕他生杨玉燕的气,破坏同学感情,说:“这只是普通的讨论而已,燕燕话说的太满了,这点不好,要改。”

杨玉燕拒绝修改她的话,她觉得自己说的一点也不满,明明都是真理,只是眼前这群凡人都还不懂而已。

苏纯钧送施无为下楼,按着他的肩说:“被比你小几岁的同学打击了?受刺激了?”

施无为叹气,“我都不好意思承认。”

苏纯钧以前在施无为这里受了不少挫折,第一次扬眉吐气,神清气爽。

他笑着说:“没事,我也常被燕燕说的哑口无言,习惯就好了。你还真要生小师妹的气啊。”

施无为摇摇头:“不是生气。而是……你觉得我真的应该去留学吗?”

苏纯钧:“你不是一直不想去吗?”

施无为:“我是觉得没有必要,我学得够多了。”

苏纯钧:“那今天怎么改主意了?”

施无为:“小杨同学今天说的……”

苏纯钧:“叫燕燕就行,不用这么客气吧。”

施无为:“燕燕说的,我听不懂。我不懂的原因不是我不知道这些事,而是我只是读了书,却没有办法将它们理解起来。”

这是因为他没有去留学的关系吗?他虽然会西语,读过很多西语的书,可如同走马观花,这些书并没有化成血肉。

他读了五年书,只是一个书篓子。

施无为在回学校的路上,一直在想。

他读了五年书,难道都白读了吗?

他难道要做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书篓子吗?

第119章 吃早饭

施无为走了一路,想了一路,第二天天没亮,他一起床就去找代教授解答心中的疑惑了。

代教授的早餐很接地气,就是大饼和包子,他的胃口比较大,可能因为小时候家里是干体力活的,他也继承了一副好胃口,早上一定要吃点实在东西。他还有一手好厨艺,以前自己在英国留学时很擅长利用寝室里的壁炉搞点烤鸽子烤天鹅一类的打打牙祭。

没办法,英国学校食堂的饭太难吃了。

幸好学校里有一个很大的湖,湖里常年有一群飞禽停驻,替他解决了很大一部分问题。

他能加入学校的一个俱乐部就是因为一手烤天鹅的绝技,打动了那个俱乐部的其中几个会员。他们都认为他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而且手艺也不错。俱乐部后来的一个保留项目就是让新会员去湖里抓天鹅回来烤请大家吃。

扯远了。

总之,代教授只要自己能腾得出来手,都宁愿自己下厨,而不是使唤学生。要是他实在腾不出来手,学生又已经热情的替他做好了,那也不是不能吃,都是饭嘛,管它什么味道熟没熟?咽下去能填饱肚子就行了。

施无为背着柴走进厨房时,代教授已经把面和好,擀成面皮,涂油,复叠数次,再次擀开,划花刀,下锅煎。

施无为闻到香气,问:“教授,你做饼呢?”

代教授笑着说:“今天吃煎饼,你去做汤吧,我多煎几张,咱俩一起吃。”

代教授做饼都恨不能把锅给铺满,一张饼比锅盖还大。他和了一盆面,煎出十几张饼来,全摞起来用笼布盖上。

施无为的汤也做好了,就是昨天没吃完的二米饭加水煮煮。

代教授要是自己做,就该做个青菜汤或黄瓜汤了,现在就着淡而无味的米汤,觉得自己煎的饼真是格外的好吃。

“说吧,昨天在你师妹家里挨骂了?”代教授自己一个人吃了一张,很满足,开始关心今天格外沉默的学生。

施无为心情郁闷,也吃了一张饼,还抹了他自己拌的辣椒,听到教授发问,放下碗叹了口气,把昨天杨玉燕东西讲了出来。

代玉书坐着听完,笑着说:“受打击了?要我说,大可不必。她虽然是个没出过门的女孩子,可你不要小看祝家。祝家老爷子当年可是咱们这里头一批去留学的人。燕燕从小耳濡目染,对她来说,这就是她的生活环境,是她从小听到大的东西,她周围的人,不管是父母还是往来的亲人朋友,他们对她的影响是不可小看的。你到我这里来也就是四年前,你学四年积累下来的知识不比别人差,但有些差距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追上的。”

他拍拍施无为的肩安慰他。

施无为不太好意思的抬头说:“教授,我想去留学。”

代玉书一怔,顿时笑容都忍不住,他哈哈道:“这是真受打击了?都要把你给逼出去了?”

他不等施无为说话,拉着他就快步去了书房,从书桌里翻出他为施无为准备的留学材料,好大一摞,全都递给施无为:“你先仔细看一看,既然你想去,我们现在开始准备,争取在三个月内送你出去。”

施无为抱着东西惊讶:“啊?”

代玉书笑道:“你以为这是送你去外省吗?没那么简单。你以前不想出去,我就没说,你现在既然决定要去,有些东西我就要现在开始教你了。一些生活上、风俗习惯上的,待人接物,等等,这些你都要现学。不然你这样出去是要吃亏的。”

施无为莫明松了口气,他打开代教授给他准备的资料,发现里面有几封信。

代玉书说:“我拜托我当年的同学和教授照顾你,这是他们给我的回信。对了,你既然要去留学了,那接下来就多去祝家走走吧。我教你一些礼仪,你到祝家先习惯习惯,祝家风气开明,女士们也都习惯西式礼仪了,你先练习练习,在那里,男士是要自觉做很多事的,你要是连帮女士开门拉椅子都不敢,那就不好了。”

代玉书说到就做,当即决定今天就带施无为去祝家拜访,请她们多照顾照顾施无为。他写了张条子贴在门上,关上门,带着施无为就赶往祝家。

现在才七点钟,街上的人已经很多了,车水马龙。人群中最刺目的就是穿着黄色衣服的宪兵队,他们都排成两队,或是站在街边,或是在街上巡逻。街上的行人都躲着他们走。

代玉书与施无为坐在黄包车上,目不斜视的从宪兵队身边驶过。

到了祝家楼下,代玉书掏出怀表看了一眼,突然想起来,对施无为说:“糟了,我们来早了。这回祝家只怕还没起来呢。”

施无为也想起祝家的作息习惯,连苏纯钧这个人日日要上班的人都是每天九点才出门,用他的话说就是“工作就是那么多,干嘛要早去呢?晚一会儿是一会儿,薪水都一样。”

两个都是天不亮就起床的早起人士站在那里面面相觑,直到周围路过的路人开始看他们之后,代玉书才装作若无其事的迈开腿,对施无为说:“那我们就先在这条街上散散步吧。”

两人像早起的绅士呼吸新鲜空气一样,沿着这条长街走了个来回,保守估计花费时间一小时十五分钟。

为了避免被宪兵队的人拉住盘查要钱,代玉书毫不客气的开始用日语与施无为对话。

施无为也只好用日语答话,两个穿着西装长衫说鬼子话的四不像,确实没有宪兵队来查了,远远看到都会避开。

代玉书趁机先给施无为讲一讲外国与国内完全不同的环境。

施无为昨天才被杨玉燕用嘴炮轰过,今天再听代教授的话就习惯多了,他突然发现为什么代教授讲留学的事他接受起来更快,那是因为代教授是站在第三者的角度讲的,像在上课。

他也将昨天跟杨玉燕聊天时不解的地方提了出来。

代玉书笑道:“美国南北战争时的黑奴问题?这个很有意思,要是展开了讲,那估计够讲一周的。燕燕说的有道理,从政治的角度看,什么事都不是单纯的解放啊、主义啊这类东西,简单的说就是利益争斗。你知道运奴船吧?”

他站住脚,指向码头的方向:“就算是现在,运奴船也停在港口。在我国的广州、福建、香港等港口,无数的运奴船将我们的国□□出去。”

施无为站在代教授身边,陷入了沉默。

外国对他们国家与国民的侵略从未停止。

代玉书:“强大的国家对弱小的国家进行侵略,为的不是别的,就是利益。利益有黄金、财宝、矿藏,还有人。人也是一种很重要的财富。他们把弱小国家的人民劫掠走,让他们去拼命工作,只到死为止。”

代玉书拉着施无为继续走,说:“美国的黑奴就是运奴船送到美国的。那里现在还有我们自己的人民。美国使用奴隶的历史很漫长,他们就是从黑奴身上尝到了甜头,在对待我国的时候就又如法炮制了一遍。他们把奴隶送到工厂、矿山,让他们修建铁路、挖矿、开垦田地,进行耕种。因为美国是个新兴的移民国家,他们国家自己的国民是非常少的,而且全都是其他大洲过去的有钱人、资本家、投机者。当他们需要建设的时候,他们就需要从外面吸取大量的人力。”

施无为说:“奴隶。”

代玉书点点头:“是的。奴隶,这是最简单的解决办法,也是最便宜的,但是奴隶创造的价值并不便宜,相反,那非常巨大,廉价的奴隶就代表着更大的财富,争夺奴隶的同时还能够打击竞争对手,这才是黑奴解放运动的本质。”他笑了一下,说:“值得高兴的是,我们的敌人并不是铁板一块。美国、英国,这些强国的内部本来就是分裂的,要想打败他们并不难,我们只需要积蓄力量,找到机会,就可以消灭敌人。”他握紧拳头挥了一下。

这时他看到街边有卖鲜花的,赶忙掏出钱包说:“快,买一束鲜花!我们早上登门是恶客,不能惹主人生气。”

两人回到了祝家楼,看一看时间已经八点半了,这才上楼敲门。

杨玉燕听到敲门声就主动去开门,她以为是苏纯钧,不想开门看到了施无为和代教授。

她笑着让开路,说:“欢迎欢迎,妈!代教授来了!”

祝颜舒本来坐在沙发上打哈欠,她昨天又去打了一天的牌,早上起来就没什么精神。听到这话,暗自翻了个白眼,也赶紧起来笑眯眯的迎客。

她说:“哎哟,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张妈,赶紧再炒两个菜!”

代玉书连忙举起手中的花束,双手举着递过去:“一大早来,真是不好意思。实在是昨天燕燕一番话,竟然让我这傻学生开了窍,我是特意来道谢的!”

祝颜舒接了花,面色就已经缓和了,听了这话,笑着揽住杨玉燕说:“她这个小孩子能说什么好听的?是不是惹施同学生气了呀?”

干嘛,还上门来讨嫌?

祝颜舒心道,就算我闺女骂了人,那我也不能让我闺女道歉。

杨玉燕瞪着一双灵气的大眼睛,好奇的问施无为:“是妇女解放的事吗?”

施无为苦笑道:“是黑奴解放。”

杨玉燕顿时不快了:“我昨天讲的明明是妇女解放,你怎么就记得黑奴解放?那美国的黑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她昨天的发言多么振聋发聩,为什么竟然没有知音呢!

施无为嘴皮子不够利索,现在解释起来就格外费力。代玉书赶紧替他解围,笑着说:“他自己也读过书,知道这些事,不过从未深想。这不是昨天被你这么一点,这才认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打算出去留学!”

祝颜舒马上笑道:“呀,恭喜恭喜!”她转头又喊张妈,“张妈啊,多准备两副餐具。”

张妈从厨房里出来,拿眼尾扫了一下这两个不请自来的客人,答应着说:“好,我再多下一锅面吧。”

真是,一大早就给她找事。

第120章 友爱的餐桌

代教授和施无为第一次坐在祝家的早餐桌上。两人都不是头一次来,但却是头一次见识祝家的早餐桌上的碗。

精致,小巧。

外描彩画,内纹金线,小小一只碗,不像食具,倒像玩器。

施无为震惊了,他盯着眼前的小碗,里面装了一口面条,开始紧张起来了!

他吃面都是一口一口嗦!听说有钱人吃面是一根一根吃的,原来是真的吗?

旁边的代教授就淡定多了,还跟旁边的苏纯钧说话:“中庸,你这天天都过来吃早饭,都习惯了吧?”

苏纯钧笑眯眯的说:“都是一家人了,我也不客气了。”

祝颜舒见餐具都换了,心知是张妈不想再费功夫多做饭,这才糊弄起来。她当然不能拆自家人的台,捧着小小一面碗,翘着兰花指,笑呵呵的招呼:“别客气,吃呀,要是不够吃,还有包子呢。”

施无为便将目光投向杨玉燕面前的一碟小包子上,那小小一只碟,方寸大,放两只还没有杏大的包子。

这包子,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吃啊。

他肯定是能一口一个的,可……万一人家吃这包子还有讲究呢?

施无为真是束手无策了,不免学起《红楼梦》里的林妹妹来,只将眼儿往他人处瞧,瞧瞧姐妹们都是怎么吃的,他依样画葫芦便了。

只见杨玉燕再拿一只碟儿,苏纯钧替她倒上几滴香醋,再倒上几滴香油。杨玉燕就挟起一只包子,轻轻蘸一下,放到嘴边,吹一吹,咬……咬开个口子,吸里头的汁儿。

哦,这包子原来要这么吃啊。

他们面前没有一人一碟儿两只包子,而是正中一个大大的盘子,放了十只包子的样子,中间放两只碟,一只倒了醋,一只倒了酱油。

乍一看,十分好看。

但施无为对着那十只包子暗暗叹气。

他一个人能全吃了。

可现在三个人分,这怎么分呢?

苏纯钧坐在杨玉燕身边,在对面。施无为与代教授坐另一边,三人对视,桌上正中那就那盘子。

苏纯钧笑一笑,先让客,待施无为上当举起筷子,苏纯钧快狠准的挟一只包子就塞嘴里了。

施无为盯着这熟悉的师兄弟,两人同窗数年,往事历历在目,此时一一回想起来,更添感慨。

——这就是个坏人啊。

代玉书趁两兄弟打眼仗,自己一只包子一只包子的吃着,慢条斯理,动作不快不慢,不动声色之间,五只包子下肚了。

他毕竟已经吃过早饭了,再吃这一顿就只是尝尝味道。现在五只小包子吃下去,已经满足了。

“你们吃,你们也吃呀。”他对两个学生说。

施无为转头望向代教授,心中增添无限感慨。

代教授轻声面授机宜:“你知道吗?外国的学校,都是自助餐。跟这个一样,桌上放一个大盘子,你自己过去拿。而且,食物绝对是不够的,所以,你一定要迅速果断。”

施无为震惊:“外国的学校食堂饭不给够吗?”

在他幼小的心灵中,也不免对外国的月亮更圆的滤镜。自己家缺吃少穿,外国肯定粮食都堆成了山啊,不这样怎么能叫外国呢。

施无为很是不解。

代教授摇头,肯定的说:“不够的。”

苏纯钧吃着包子说:“主要是他们那里的东西,我们都吃不惯。”

以上两人都是有留学经历的,他们的话引起了全桌人的注意。

祝颜舒也很好奇,她当年没去留学不是因为祝老爷子封建或家里没钱这些客观原因,而是因为祝老爷子去的那所学校,只收男学生。

祝颜舒在十几岁时也觉得外国的月亮更圆,但当她得知外国的学校根本不收女学生后,就觉得天下乌鸦一般黑了。

她问:“那你们在那边吃什么?”

代玉书说:“英国人吃的东西很贫乏,特别是学校里,可能他们怕男学生吃得太饱了会惹事吧。主食就是面包、土豆和玉米,肉很多,不过都做得不好吃。”

他吃的都是烤鸽子、烤天鹅、烤其他湖边能抓到的飞禽。

那所学校因为有猎狐的传统体育活动,所以男生寝室里很容易就能拿到□□和弓箭。他当年跟少东家一起学箭,没想到跑到英国后,竟然是靠这一手喂饱了肚子。可见艺多不压身。

苏纯钧也证实了食堂的饭菜确实不好吃。

杨玉燕好奇的问:“那你当时怎么办?去学校外面吃吗?”

苏纯钧摇摇头,说:“学校的位置很偏,而且那边也不像我们这里有这么多卖吃食的店铺和小贩。他们的商店都集中在一条街上,学校附近是没有的。”

而他的解决方式就是:洒钱。

像苏纯钧一样吃不惯学校食堂的学生有很多啊,那些在家里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小少爷,怎么可能习惯食堂里千篇一律的食物?

他们的做法就是掏钱贿赂女仆或男仆,让他们去厨房搞些点心什么的,回来开小灶。

也有自带厨师的,那都是大贵族了。

苏纯钧当年也是带着仆人进学校的,吃的不习惯,那就掏钱买自己喜欢吃的啊,虽说这边的厨师不会做中国菜,但偶尔定制一两道他喜欢吃的,也是很容易的事。

代教授自愧不如了:“哦,原来如此。”

施无为震惊了,惊慌了,不安了。

代教授很了解他,知道他既不可能学苏纯钧洒钱,也不可能有他的胆量敢抓学校里的动物打野祭,那就只能:“习惯就好。”

他拍拍施无为的背,安慰他说:“习惯了以后,你会觉得奶油烤土豆也不失为一道美食。”

施无为知道奶油,但他不理解那种甜东西怎么会跟烤土豆联系到一起的。

他很茫然。

苏纯钧跟着打击他:“那边的食物基本就是黄油煮一切,黄油烤一切,黄油煎一切。吃起来其实没那么难吃,不过我觉得你可能需要带一箱辣椒过去。”

施无为更惊慌了:“那边的人不吃辣吗?”

苏纯钧:“跟你的吃法不一样。”

早餐吃完,施无为就吃了一只包子,却觉得自己已经饱了。

代教授还要回去上课,就把施无为留了下来,他告诉杨玉燕:“无为要去留学,可他这样出去肯定是不会习惯的。”

杨玉燕很有同学爱,点头说:“那我多给他鼓鼓劲,让他多点信心。”

代教授摇头:“不,你就像昨天那样打击他,越狠越好。”

杨玉燕震惊了。

代教授:“要是他扛不过去,那趁早打消念头。要是扛过去了,那他出去以后就会觉得事情也没那么难了。”

杨玉燕心里怀着对施无为的同情,答应了下来。

代教授笑眯眯的问她:“听无为说你最近在学法语?有没有什么困难?”

杨玉燕真诚的说:“法国人的数学都特别好吗?”

他们那个数字念法是为了折磨人吗?

代教授一听就知道她是卡在哪里了,笑着说:“不,其实法国人的数学并不好,至少我遇上的几个都很差。我猜是因为太难了,所以他们干脆就不好好学了。”

身为学渣的杨玉燕一听就相信了。

代教授还说:“我当年寝室里有两个法国人,每回打牌我都能赢他们至少二十块。”他举起两根手指,得意的晃了晃,指使杨玉燕:“你学会法语后可以找法国人打牌,他们连点数都算不清,坑起来特别容易。”

怀揣着日后可以去坑人的理想(?),杨玉燕总算对法国的数字再次提起了冲锋的信心。

苏纯钧也去上班了,临行前出于同窗情谊,悄悄教施无为假如饿了去哪里找饼干盒。

苏纯钧:“其实最佳的时机是等燕燕吃的时候,你跟着一起吃,不过最好只吃一块,那张妈就不会生气了。”

施无为让他赶紧滚蛋。

苏纯钧出门前还教他:“燕燕吃完早饭肯定会吃饼干的,你等着就是。”

施无为:“滚滚滚,我看我师妹还是不能嫁给你这种坏蛋。”

他把苏纯钧扔出门,回来就看到杨玉燕与杨玉蝉已经坐在了客厅阳光最好的地方,两姐妹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书与笔记本,还有一只饼干盒。

杨二小姐打开饼干盒,自己嘴里咬一块,让姐姐。

杨玉蝉偏头避开热情的妹妹:“我不吃,刚吃过早饭,你又吃饼干。”

杨玉燕:“饼干是甜的嘛,吃完饭吃点甜的收个尾。无为,你也吃。”

唰的一下,饼干盒就举到他面前来了。

施无为感到身后有一双目光盯着他的背,他回头一看,张妈笑呵呵的站在那里:“施同学,你喝不喝茶?”

施无为摇头:“不喝,不喝。”

热情的杨玉燕还是给施无为的手里塞了一块饼干陪她吃,这样才不寂寞。

然后,热情的讨论就又开始了。

两姐妹接着昨天讨论的尾巴继续吵。

施无为在旁边听着,两姐妹昨天讨论到最后,终于出现了分歧。

杨玉燕认为现在女性的出路是底层女性开始改变。

杨玉蝉认为女性的出路是上层女性开始争取权力,才有可能改变当今女性的生活现状。

杨玉燕摇头:“上层与下层女性之间根本没有通道。女性又不能像男人一样考科举,再说现在也没科举了。就拿你我做比方,你我能得到的生活条件,吴小萍就无法得到。这是阶级带给我们的红利,不是所有的女性都可以享有的。所以她们想改变命运,只能从她们自己自身开始。”

杨玉蝉说不过杨玉燕。她说女性可以积极参与社会活动,争取发声,杨玉燕就说底层女性最重要的任务是填饱肚子,有一份工作可以挣钱,假如这份工作并不低贱下流,还可以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杨玉燕:“争取发声这种事就不要难为她们了,除非她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不幸的故事可以被报纸写一写,不然发什么声也轮不上她们。至于参与社会活动,大的不讲,哪怕是开店铺也需要有资本有技术,更大的社会活动她们也无法参与,那全是男人的工作。”

杨玉蝉:“我们可以争取!我们可以跟男人做一样的工作,我们需要让人们知道,女人跟男人相比,并不差。”

杨玉燕:“现状是只有请不到男人来做事的时候,才会请女人,而且工钱也会相应减少。所以重点不是跟男人去争口舌之利,而是尽量开发女性可以参与的工作岗位。”

两姐妹你来我往,说的好不热闹。

施无为面对两个女性,自觉势单力孤,不该开口,便安静聆听。他觉得这对姐妹说的都对,杨玉蝉主张发声,杨玉燕主张实际,两者结合起来更佳。

只是两虎嚇嚇,他只敢旁观,不敢发声啊。

待二人说的口渴,他便提壶倒茶。

张妈从厨房看到此景,方满意点头,不再盯着那边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