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2 / 2)

竭泽而渔 夜很贫瘠 4893 字 10个月前

拍出来的效果美是美,就是把闻小屿和姜河冻得不行,两人身上的袍子都只有薄薄的两三层,闻小屿的袖子还是宽袖,姜河好歹在衣服里头塞了秋衣秋裤,闻小屿连秋衣都不敢穿,怕抬手时露出来。

寒风就卯着劲往他胳膊里钻。

外景拍完,下午他们转入室内继续录。一天的任务结束后已天黑,闻小屿拆簪子拆假发,换衣服卸妆,收拾背包的时候看到手机上有一个未接来电,闻臻的,一条未读消息,闻臻说[结束了回个电话。]

闻小屿拿着手机站了一会儿,还是回拨过去。

那边很快接起来,“录完了?”

闻小屿“嗯”一声。

“一起吃晚饭吗?”闻臻在电话那头问,“我订了餐厅。”

身旁人来人往,闻小屿面对着化妆镜坐下来,放低声音,“我待会儿随便吃点就回宿舍休息了,明天要很早起来拍摄。”

闻臻说,“我可以现在过来接你,吃完后送你回学校。”

“我......已经定好外卖。”闻小屿不得不硬着头皮撒了个谎,“已经快送到学校了。”

手机那头沉默片刻,闻臻才低声开口:“好,那你早点休息。”

电话挂断,闻小屿一下子泄了气般把脑袋埋进书包,深呼吸,吐气。

每一次拒绝就像一场分离的痛在心脏上抽打一下,闻小屿不想总是痛,才寄希望于逃避。

姜河从卫生间回来拿包,见闻小屿有气无力趴在化妆台上,“怎么啦?”

闻小屿闷闷地:“累。”

“饿了吧?走,吃饭去。”

闻小屿早饿了,背起包起身跟在姜河身后出门。两人随便找到学校门口的一家小火锅店,一人点一份小火锅,闻小屿拿了不少菜,坐下开吃。

火锅店里热气腾腾,闻小屿情绪不高,又饿,就埋着头不停吃东西。姜河就和女朋友发了个消息,抬头见闻小屿面前的盘子都快空了,又眼睁睁看着人起身去拿了几盘肥牛回来,还有一碟炸酥肉。

姜河好心提醒:“你少吃点儿,明天还要上镜呢。”

闻小屿哽住,一脸郁闷看着自己的小火锅。

闻小屿心情不好,不想自己的情绪影响到姜河,吃完火锅后便与姜河道别,独自回学校宿舍。他回到寝室打开灯和暖气,休息一会儿,拿盆子装着沐浴露和毛巾去澡堂洗了个澡,回来收拾好东西,坐在下铺床上低头擦着脖子上的水珠,看窗外又簌簌下起雪来。

他走到窗边,抬头望着深黑的天空落下纷纷扬扬的白点,夜里寂静,唯有暖气片运作时发出的轻微声响。

他低头拿起手机,看到房东给他发来消息,说是房间已快清扫好了。

这阵子托姜河的帮忙,他很快顺利地找到了租房。一千三一个月,闻小屿觉得有点贵,但离学校近,房子也不错,而且闻小屿急着搬,去看过房子后,很快与房东签了协议。

他知道逃避是懦弱的行为。但他觉得自己可能做不到融入那个家了。他也很想,但是每当隔阂和争吵发生,闻小屿就会怀疑自己究竟是被需要,还是多余。

如果他真的应该回到这个家,又为什么会带来诸多的不愉快和不安?

结束了在首都这边的拍摄,一行人马不停蹄前往云南。舞蹈的绝大部分素材都在郊野公园拍摄,以色彩浓烈的森林山花为背景。但关于最后一幕花神死去的场景拍摄的地点,导演和森冉之前数次商量,最后一致选择梅里雪山,并特地又为闻小屿额外准备了一套黑白山水色为底的单袍,以融入冬天清肃凛冽的延绵雪山之境。

车在天还没亮时从市区出发,一上午在盘山公路上绕,中途在休息站停车吃饭。闻小屿晕车,又出现高原反应,裹着大棉袄恹恹窝在车里,没有胃口。姜河给他塞了一手的橘子和山楂,森冉把自己的晕车贴拿来给他在脖子后面贴了一块,闻小屿慢吞吞剥橘子吃,脑袋靠着车窗,看远处雪山绵延,天空纯净旷远。

口袋里手机响起,闻小屿拿出手机看,闻臻打来的。

自搬出去以后,闻臻每天都至少给他打一个电话,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只是问他拍摄进度如何,有没有吃饭等等。

闻小屿一开始对闻臻的这种行为感到很烦恼,可若电话来得晚了,他又会失落,直到反反复复把自己折腾得麻木。

他接起电话,“喂”一声。

闻臻在电话那头问,“你怎么了?”

闻小屿清清嗓子,让自己听起来精神一点,“我刚睡醒。”

“今天到哪里?”

“在去梅里雪山的路上,这两天都在山上拍。”

闻臻的声音停顿片刻,然后响起,“你是不是坐车不舒服。”

闻小屿轻轻一眨眼睛,后垂下眼眸。

“我有一点......晕车。”闻小屿说,“吃了橘子,感觉好些了。”

“吃饭没有。”

“不太想吃。”

“到宾馆以后好好休息,不要乱逛。”

“知道了。”

一行人在下午抵达雪山山脚下的县城,休整一晚后,第二天早早坐车上山拍摄。服化就在车里完成,闻小屿化好妆穿上单袍,裹着大棉袄和姜河一块站在摄像机边听导演讲怎么拍。

年轻学生们基本都是头一次到这种外景录舞,花时间磨合许久才完成一半进度。中间休息时,闻小屿就裹着棉袄,把手揣在兜里,站在草地上看远方的雪山。

冬日里的天空晴朗,起伏山峰之间落下太阳的金色光芒,将峰顶的无垠白雪映照得圣洁。闻小屿出神眺望雪山,风抚过耳边的长发。他从小到大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色,心里漫无边际想着,如果能和他们一起来看就好了。

全部拍摄结束后,众人收拾行李回到首都。大巴停在学校门口,闻小屿下车拎行李回到宿舍,收拾过后下楼去寄快递,他买了些特产分别寄给李清那边和胡春燕。

寄完快递后闻小屿没有回寝室,他在楼下犹豫,拿出手机想给闻臻打电话。

他给闻臻也买了一个小礼物。

这时手机响一声,竟是闻臻正巧发来消息,[回学校了没有。]

闻小屿回复,[我到宿舍了。]紧接着问,[你在公司还是家里?我给你送点东西。]

消息很快过来,[我来接你。]

[我去找你就好。]

[二十分钟后在学校门口等我。]

闻小屿只好收起手机,一路赶到学校门口。等站在路边了才发觉自己走得太快,实在没有必要。他等了十分钟,看到闻臻的车从马路下来。

车停在他面前,车窗摇下来,闻臻对他说,“上车。”

闻小屿本只想把东西给了他就走,但他还是听话拉开车门坐上了副驾驶。

车里只有他们二人,闻臻看上去刚从公司出来,一身西装妥帖,腕上的表还未取下。

闻臻问,“累不累?”

闻小屿说,“不累,那边风景很好,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雪山。”

“想看雪山,过两天我带你去瑞士看。”

闻小屿愣一下,忙说:“不用,那也太远了。”

“不远,可以直飞。”

闻小屿没想到闻臻竟然是认真在和他说,他一时凝噎,想了半天才开口:“下次吧,我还要排舞,收假以后有汇演。”

闻臻平静道:“那就明年冬天。”

闻小屿垂眸看着自己的手,移开视线去看窗外。

他颇有些不知所措。是不是那天自己昏了头说出的气话伤了闻臻的心?闻小屿不停反思自己,虽然闻臻面上冷静,但再强大的人,心也是肉做的。闻小屿觉得自己需要好好和闻臻聊聊,让闻臻放下这件事。

他们依旧在望山湖的私房饭馆吃晚饭。饭后闻臻接到工作电话,到走廊上去交谈。闻小屿等着他打完,来到闻臻身边。

“给你的礼物。”闻小屿举起手,闻臻手心朝上,闻小屿把一个金丝的小布袋放进他的手心。

“下山之前我去山脚下的一个寺庙里逛了逛,这是我朝寺庙求的平安符。”闻小屿说,“我给爸爸妈妈也求了一个。不过那个寺庙没什么名气,也不知道灵不灵。”

闻臻拿着平安符,沉默摩挲。闻小屿说,“你们什么都不缺,我实在不知道带什么好,我看家里的玉石和木雕也很多......”

闻臻抬头安抚似的回应,“我很喜欢这个。”

“噢。”闻小屿有些傻乎乎的,“喜欢就好。”

车从望山湖回到大学门口,闻臻把车停在路边,问闻小屿:“不带我进去看看?”

闻小屿茫然:“看什么?”

闻臻说,“我还没有参观过你的宿舍。”

“我的宿舍......没什么好看的。”很小的一块地方,都没有家里的卧室大,闻小屿不大愿意让闻臻进去,觉得闻臻不会喜欢那种地方。

可闻臻的手一直放在方向盘上,车没有熄火,人也没有放他下去的意思。闻小屿只好说带他进去看看。闻臻就开车进学校,把车停在了他的宿舍楼楼下。

天黑夜冷,闻小屿捂好围巾,带着闻臻进宿舍楼。假期人少,楼道安静清冷,光线不亮,闻小屿走到自己寝室门口,拿钥匙开门。

他灵活先一步跑进去,赶紧把地上摊开还没收拾完的行李匆忙整理好,盖上行李箱放到一边,顺手牵好床上的被子。闻臻站在他身后,反手关上门,看着这间小小的寝室。只有闻小屿一个人住,很干净,暖气打开后也温暖,窗棱老旧,地砖简朴,白墙上生着灰斑。

闻臻的视线重新回到闻小屿身上,“洗澡和吃饭方便吗?”

“方便。”

“这里太小了。”

闻小屿在心里叹一口气,答,“我只是暂住,收假后就搬去租的房子。”

闻臻没有说话了。他一身西装革履站在寝室中间,面容冷淡,没有一处与这里相融。闻小屿知道他不喜欢,想说要么我还是送你下去吧,话到嘴边,又想起自己有重要的事要和闻臻说明白。

“那天在医院里,我说了气话。”闻小屿小心提起话头。

闻臻本在看他桌上的零件布置,闻言望向他。闻小屿说,“我不是不把你们当作家人,其实我一直很想融入这个家。大概——或许是现在的生活和我从前的太不一样,所以我一直没有找对办法,抱歉。”

闻臻说,“你不需要道歉,说错话的是我。”

“我也没有......不把你当哥哥。从前我没想过自己竟然还能有一个哥哥,自从回家以后,你常常陪在我身边,我真的很高兴。”

闻臻说,“既然高兴,为什么要走?”

“我说了,我想住得离学校近一点,上课方便。”

“是这样吗?”

闻臻看着闻小屿。闻小屿深吸一口气,终于承认:“我只是觉得如果我们拉开一些距离,或许彼此会更加适应与对方相处。我……不想再像那天一样与你和妈妈吵架,我也不想爸爸都那么大年纪了,还要为了我的小性子大晚上出门找我,我真的——我不想我回到家里,带给你们的却是麻烦,不愉快……”

闻小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说得太重,抬头看一眼闻臻的表情。

闻臻皱眉看着他,“家人之间有吵架和不愉快,难道不是再正常不过?”

闻小屿低下头。闻臻对他说:“无论是我还是爸妈,关心你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是你到现在还没有转换角色,你还是不能接受我们。”

“我没有……”

“你很念旧,某些方面来说这是个优点。”闻臻平静道,“但我们是你真正的家人,这一点也是事实。我希望你能接纳我们,因为我们都在等你。”

闻小屿怔怔的,闻臻注视他的脸,末了表情有些微的和缓。

照往常来说,他不会有这么多的耐心,更不会摆出这样的低姿态与人真诚相待。他坐在高位惯了,的确养出些不好的习惯和性子。

但在闻小屿面前,他不得不有所收敛。因为闻小屿是他的弟弟,而他的这个弟弟随时都想从他们身边逃走。

“你慢慢考虑。”

最后闻臻留下这句话,没有再为难闻小屿,转身离开了寝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