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竭泽而渔 夜很贫瘠 6814 字 10个月前

他们就在医院的办公室里拆鉴定结果的密封袋,看到结果的那一刻李清捂着嘴哭出来,转身紧紧抱住杜越,恨不得把他揉进身体,“我的宝贝呀,我的小宝!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孩子!”

杜越被女人抱在怀里,温暖热烈的气息涌着他,令他一阵阵地眩晕腿软,几乎坐在地上。

他被李清带回家。车开向市中心地价最昂贵的朝安区,进入一处环境优美的别墅小区。小区花叶掩映,白房红瓦相间,安静明亮。杜越被李清牵进家门,踏进这个宽敞漂亮的家,他已经懵了。

“你爸爸特地要人把书房改成你的卧室,那个房间朝向好,又大,你一定喜欢。”李清紧牵着杜越的手,拉着他到客厅坐下,“家里已经给你备齐要用的东西,衣服,鞋子,日用品,还有——还有新手机和电脑,你还需要什么,都和妈妈说。”

杜越坐在沙发上,脚踩着柔软的新拖鞋,站在洁净的木质地板上。他的衣服都没有换,依然是旧卫衣,上面还有洗不掉的陈年油渍,牛仔裤旧得磨损,只有放在腿上握成拳的手白净无暇,与这四周仅有的相称。

他端坐着不说话,李清也不急。她看着杜越满心都是慈爱,在那样糟糕的家庭环境中成长起来,也依然气质干净,有礼有节。他只是需要时间来适应他真正的家。

李清去厨房端来牛奶和小饼干,放在茶几上,坐到杜越身边,“来,喝点牛奶。”

她把杯子放进杜越手里,杜越捧着热腾腾的牛奶,半晌小声开口:“我想。。。。。。去睡觉。”

李清立刻说好,牵着杜越起身去二楼,先带他去浴室看了一圈,告诉他热水器如何使用,把洗漱用品指给他看,然后带他去为他新改出来的卧室。

卧室门推开时,杜越看到一个崭新的房间,那快比他从前睡的地方大两圈还多,偌大的床铺着波斯风格的深蓝绿床铺,落地窗外一个不大不小的阳台,阳台上爬着蜿蜿蜒蜒的紫藤花。深色的木质地板有天然的木香,落地灯亮着温暖的光。

李清温和说,“白天的时候,这里的阳光是最好的,通风也好,从阳台可以看到森林公园。”

杜越拘束站在门边,没有进去,说,“我不用住这么大的房间。”

“要的。”李清捧起他的手,喃喃重复,“要住这么大的房间。”

女人眼角的细纹充满温柔的质地,看着杜越像看着一个珍爱的宝贝,坦诚而毫无保留,是一个母亲特有的目光。这目光直直打进杜越的心脏,涌出辛酸的苦甜,叫他差点要哭出来。杜越忙拿了换洗衣服,逃一般跑去浴室。

杜越只花了五分钟冲澡,穿好衣服后在浴室里蹲了一会儿,又撑在洗手池边默默发呆十五分钟,直到李清在外面敲门,“儿子,洗好了没有呀?”

这一声“儿子”唤得杜越惊醒,忙拉开门出来。李清见他没事,把人送到卧室门口,站在门边不进去,体贴地说,“睡个好觉。”

随后替他关上了门。这令杜越终于松一口气,腿软走到床边,倒进床里。

他累坏了,还来不及去想些什么,就坠入了梦乡。

医院。闻臻走进病房。病房内安静整洁,只有一张病床,床上躺着他的父亲。

闻家良在年轻时白手起家拼命赚钱,全部精力都投注在事业上,有过几任女人,却一直没有结婚。直到近四十岁时才在老人的千催万请下娶了二十多岁的李清。如今闻家良已快七十岁,前阵子刚做完心脏搭桥手术。

老人躺在病床上,问:“找到了?”

闻臻答:“找到了。”

“早点带他来见我。”

“嗯。”

老人疲倦,说,“去看过另一个弟弟没有。”

“另一个弟弟”说的是还在医院里面的那一个。闻臻说:“去了。恢复得不错,但是闹脾气,怪我们没去看他。”

父亲点头,“等他出院以后,再告诉他这件事。”

接着话题又回到杜越身上。父亲说,“早点给小宝改名字。”

“嗯。”

杜越的新名在他正式回家之前就已由父亲和母亲共同定下,就算杜越一开始不能习惯也好,总之要把名字拿来上新户口办正事,平时就随小孩喜欢。

他们给小儿子的新名叫做“闻小屿”。

老人慢慢叮嘱,“这几天就住在这边家里,和你弟弟多相处,带他到处玩玩,培养感情。不要总是那么冷淡,连家里人都不爱来往。”

闻臻答:“知道了。”

深夜,闻臻离开医院,回到父母的家。

母亲和阿姨早就睡下,闻臻换鞋往二楼上。母亲告诉他弟弟的房间就在他房间的对面。闻臻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停顿片刻,转身,看着那扇门。

他没有犹豫,就悄无声息推开门走了进去。没有多少特别的想法,只是想看一眼而已。

房间昏暗,唯有今晚的月色。闻臻走近,看到杜越横在床上,卷着被子,人埋在漂亮的被单里,枕头晾在一边。即使有人靠近床边,也半点没有要醒的迹象。

醒着的时候倒是有几分警惕模样,睡着了以后却憨态毕露,叫人不忍直视。

闻臻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房间。

第二天一早,闻家人坐在餐厅里吃早饭。母亲准备了丰盛的早点,闻臻慢条斯理喝豆浆,闻小屿埋头认真吃火腿蛋卷。他刚起床,被闻母温温柔柔叫醒,头发还刺猬似的翘着,人没完全清醒,已经吃下一碗面,三个火腿蛋卷。

闻臻:“真能吃。”

闻小屿差点把蛋卷咳出来。母亲连忙给他递上豆浆,“能吃是福,小宝就是要多吃点,这么瘦。”

闻小屿喝下豆浆,心虚看一眼闻臻。他是从小胃口好,只是一直都没吃过什么好吃的,闻母做的早点可口,他一不小心就没停下嘴。

李清说:“今天天气这么好,哥哥带弟弟出去逛逛街,买新衣服回来吧?”

闻臻答:“好。”

闻小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有说话,继续吃自己的小笼包,心事重重的。吃完早饭后,李清穿戴好衣服准备出门,临出发前叫来闻臻,叮嘱他:“我去趟警局,再和小宝的养母见一面。你带小宝出去玩,玩开心些。”

母亲出门后,闻臻在客厅里等了半个小时,不见人下楼来,上楼去找。上去了见房门关着,闻臻抬手敲门:“怎么还不下来。”

门从里面打开,闻小屿倒是已经换上外出的衣服,却不看他,说,“我不想出门,你去忙你的事情吧。”

“我今天没事。”

“反正。。。。。。不用你陪我。”

闻臻看着眼前的小孩,睫毛紧张颤着,手背在身后,撒个谎全身都在往外泄露信号,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虚。

闻臻无情揭穿他:“等家里没人了,你再偷偷跑出去?”

闻小屿愕然,抬头一脸“你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的表情。闻臻却感到了不快。

“想去找你的养母?”

“养母”这个词令闻小屿脸色一黯。他拧起眉,眼睛看向别处,“。。。。。。我只是去看看。”

闻臻的耐心上限忽然又开始降低。

他语气冷硬,“在确定这件事是否归属刑事案件之前,你暂时不能与他们见面。”

刑事案件?闻小屿一阵头疼。他问:“他们会怎么样?”

闻臻漠然答:“犯了错的,接受惩罚。没有犯错,就继续过各自的生活。”

闻小屿转身往房里走,被握住手臂,又转回过来。闻臻低头看着他,“出门,买衣服。”

闻小屿杵着不动,闻臻半点没有要哄他的意思,拉过人就往外走。闻小屿犟着不愿往前,发起了倔。闻臻的耐心耗尽,冷冷对他说:“不去是吗?那以后也不必去见你的养父母了。”

他转过脸,不去看小孩一副气到要哭出来的表情。

他们终于出了门,一路上却谁都没有说话,闻臻沉默开车,闻小屿就一动不动看着车窗外,只给他一个后脑勺。

买衣服的时候气氛又缓和一些。柜员对闻小屿十分感兴趣,纷纷把当季新款拿出来推荐给这个肤白清秀的男生,而男生身后高大的男人也利落,每次看上一眼就点头,后直接买下,让柜员安排送去住处。

几回下来,闻小屿就扛不住了,主动找闻臻说话:“不买了。”

“怎么?”

“够穿。”虽然刷的是闻臻的卡,闻小屿不知为什么也觉得肉疼,觉得这个人怎么这样大手大脚,买东西不问价格不讲价就刷卡,奢侈浪费,让他感到很不适应。

不买衣服鞋子,闻臻就顺路带闻小屿去了趟理发店。闻小屿的头发疏于管理,长了,理发师为他简单理短头发,加之闻小屿穿着闻臻给他买的新衣服和新鞋,人焕然一新。

去吃饭的路上,闻小屿还是耿耿于怀,忍不住提出建议:“这种花钱方式是不健康的。”

闻臻正开车,冷不丁听他一句念,险些又要失笑:“怎么不健康?”

“太不节省,贵的东西是需要讲价的。”闻小屿认真说,“而且你买东西看都不看一眼就说都要,这样不大好。”

“看了。”闻臻调转方向盘,拐过路口,“我觉得穿在你身上都很合适,所以都要。”

闻小屿愣住。他有些不知所措,低头抓了抓自己的短发。

闻臻这回换了家东南亚菜餐厅,点了开胃的沙拉和冷菜,海鲜,炒面,酸甜汤,全是小孩子喜欢吃的东西。

闻小屿果然也喜欢吃。闻臻看他吃得专心致志,脸颊都鼓起,这么能吃,怎么还这么瘦?

闻臻想起杜家那对夫妻,厌烦更甚。不知这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值得留念,叫人不可理喻。

饭后闻小屿被闻臻拎进车,闻小屿莫名其妙,“又要去哪?”

“医院。”闻臻说,“爸爸想见你。”

闻小屿的脊椎一阵僵硬。他忐忑不安,被带到医院,浑身别扭跟在闻臻身后上楼,临到病房门口了不愿往前,被闻臻拖进去。

闻家良等了半天,见两个孩子进来,直起身,“来了啊。”

闻小屿紧张站在闻臻身后,憋半天,傻乎乎朝老人鞠了个躬。闻家良被逗笑,温声道:“坐着吧。”

闻臻坐下来,闻小屿就跟着坐下。闻小屿过去在杜家生活的所有信息,闻家良已从妻子口中全数知晓,他没有问那些,术后精力有限,也不寒暄其他,单刀直入:“小宝之前在哪里读大学?”

“。。。。。首都舞蹈学院。”

“学跳舞的?”

闻小屿“嗯”一声。闻家良问,“学的什么舞?”

“古典舞。”

“学多久了?”

“从小就开始学。”

这倒是出乎闻家良意料。在妻子的描述中,杜家夫妻贫困且素质低下,拖累得小孩连大学都读不成,却没想到他们竟愿意供小孩从小学习艺术。

闻家良说:“过几天就让你哥哥带你回学校申请复学,你好好上学,其他什么都不要管。正好你哥哥在首都工作,万事都有他照顾你。”

闻小屿怔怔地,好像还在做梦一般,“我可以回学校去了吗?”

闻臻看他一眼,移开视线。闻家良心疼不已,“当然,学业可不能耽误。”

他们没有在医院呆很久,上年纪的父亲需要休息,闻臻带闻小屿离开医院,下楼时接到公司打来的电话,临时有重要事项安排。公司刚在首都成立分公司没两年,万事仍需要他亲自审理,闻臻下到地下停车库,直接将人一齐拎上车。

闻小屿已经麻木:“又去哪里?”

“我家。”闻臻在市里单独有一套公寓,自工作后就常住在那里,后来去了首都,房子便闲置下来。一直到这次回来和父母一同找他们的闻家幺儿,才又住回公寓。

“去你住的地方做什么?”

“我临时有工作,需要回去一趟。”

“我不去。”闻小屿说,他想下车。

闻臻随手按下车锁,启动车,“没有征求你的意见。”

“你。。。。。。”闻小屿生气,嘴却笨得要命,一句重话也说不出来。

闻臻提醒:“系安全带。”

“你太不讲道理了!”

闻臻倾身过来,抬手按到闻小屿脑袋旁边。闻小屿下意识往后缩,睁大眼睛警惕望着闻臻。闻臻垂眸扫他一眼,拉下安全带,绕过闻小屿插好插扣,回身开车。闻小屿僵硬片刻,才小小放松下来。

闻臻的公寓位于商圈中心,十八层,装潢极度简约,黑白灰三色,只有必要的软装,偌大一个房子空空荡荡,没有半点生活气息。闻小屿站在门口,还以为自己进入了一个现代艺术展览馆。

“随便玩。”闻臻换鞋进屋,走进厨房。

闻小屿莫名其妙,“玩什么?”玩空气?

闻臻从冰箱拿出一瓶水,随手扔给闻小屿,然后转身进书房,扔下一句,“电视柜下面的抽屉,自己找。”

鞋柜里没有第二双拖鞋,闻小屿只能脱了鞋,穿着袜子踩上地板。他好奇寻到电视下面,拉开白色柜子,只见里面竟然码着厚厚两排游戏光碟。

闻小屿震惊拿出光碟看,脑海里冒出闻臻穿着西装面无表情坐在地毯上狂按游戏手柄的神奇画面。那样的人,竟然喜欢打游戏?

可闻小屿并不会玩这些。他没有接触过游戏机,也看不懂柜子上像DVD机一样的白色盒子要怎么使用。他坐在地毯上喝水,坐不住,拿着水瓶在偌大的客厅徘徊,一会儿杵在落地窗前出神看高楼下的城市街景,一会儿蹲在茶几边,拿水瓶一下一下敲自己脑袋。

他实在太高兴了,一想到自己竟然马上就可以会学校继续练舞。可他又非常焦虑,因为至今未能与胡春燕联系。

心情纠成一团乱麻,闻小屿毫无头绪,在客厅里瞎转,几次都无意识转到书房门口,看到紧闭的门,又悄悄走开。

他非常迷茫,望着书房的门,默默想寻求闻臻的帮助。但闻臻冷漠,不近人情,不与他交谈,令闻小屿又莫名赌气,不愿主动去敲那扇门。

他被自己起起伏伏的情绪弄得有些抓狂,正扒着墙想撞头让自己清醒一下,就听书房门一响,开了。

闻臻端着水杯,站在门口看他。闻小屿立刻收起,尴尬拿着水瓶站好。

“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吵到你了吗?”

“我倒水。”

闻臻去厨房倒水,转头见闻小屿跟在自己身后,“有事?”

闻小屿终于抓住机会问:“我们什么时候回首都?”

“一个星期后。”

闻小屿愣一下,“这么快?”

“我有很多工作。”闻臻倒好一杯水,往书房走,“爸妈随时可以来看你。”

闻小屿一路跟到书房门口,鼓起勇气,“我想和妈。。。。。。和我的养母见面。”

闻臻停住脚步,转过身,目光冷淡,“没有必要。”

“我有话和她说。”

“和那种人交流是浪费时间。”

闻小屿很生气,“那是我的事!”

闻臻上前一步,冰冷的气息压迫下来,令闻小屿下意识后退。闻臻冷得像乌云上的冰雪,沉沉看着闻小屿,“你现在是我们家的人,从此往后,他们的事再与你无关。”

李清放下热腾腾的菜,左看一眼闻臻,安静吃饭,右看一眼闻小屿,端正坐着等她上桌,看也不看他哥一眼。

“哎呀,怎么都不高兴了。”母亲不由分说“指责”闻臻,“哥哥怎么回事?不要惹弟弟伤心哦。”

她这么一说,闻小屿反而很不自在,主动开口:“我没有伤心。”

母亲说,“小宝骗不过妈妈的,每次一到饭点你都好积极,今天却一点兴致都没有,一看就是不开心。”

闻小屿脸一红,开口就是结巴,“没,没有吧。。。。。。”他看起来有那么爱吃吗?

闻臻好像笑了一下,闻小屿若有所觉抬头去看,闻臻就面无表情继续吃。

母亲问,“小宝下午想不想出去玩?”

闻小屿说,“我。。。。。。周末下午要给学生上舞蹈课。”

母亲有些吃惊,闻臻则皱眉停下筷子。母亲忙追问:“小宝为什么要带舞蹈课呀?”

“赚点钱。”闻小屿有些难以启齿,解释,“之前家里缺钱。”

他说的家是杜家。闻臻冷淡着脸,语气略强硬开口:“把课退了,不用再去。”

闻小屿一听他说话就不高兴,“可我要把这周的课教完。”

“让别人教。”

李清怕兄弟俩又闹不开心,忙抬手打住,“按小宝自己想的来就好,哥哥不要这么凶,下午你送弟弟去上课好不好?”

闻小屿说,“我自己去。”

闻臻吃完饭,一句话也不说,起身离开餐桌。李清拿大儿子一点办法没有,只好讪讪安抚闻小屿,“你哥哥就是那性子,讨厌得要命,小宝不要生气。”

李清年轻时起上台演唱搞艺术,上了年纪也依旧是一把甜美温柔的嗓音,安抚得闻小屿很快平静下来,端碗继续乖乖吃饭。

午饭后闻小屿在房间小小睡了个午觉,起床后换好衣服,准备出门上课。

他下到一楼,冷不丁见闻臻坐在客厅沙发用笔电工作,见他下楼,自然收起电脑起身。

闻小屿没法无视他,与他保持距离,“做什么?”

闻臻说,“送你上课。”

“不用你送。”

闻臻走过他身边,丢下一句:“那你就不要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