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他温柔地把她拉近了一些。
婚姻的现实日趋迫近,这让她犹为不安。他们待要将这个问题再深入探讨下去,长椅后面突然转出几个人,一下子走进了屋内炉火的亮光里,他们正是奶牛场主库瑞克先生和库瑞克太太,还有两个女工。
苔丝好像一个富有弹力的皮球,一下子就从克莱尔身边跳开了,她满脸通红,一双眼睛在火光里闪烁生辉。
“我就知道,坐得离他这样近,早晚会出事!”她懊恼地嚷道,“我早就告诉自己,他们回来,一定会撞个正着!不过我真的没坐在他腿上,尽管看上去几乎差不多是那样!”
“啊——要是你不这么说,我敢肯定,就这点儿亮光,我绝对不会注意到屋里还坐着两人。”奶牛场主接着话茬儿说道。他转而继续对太太说,一脸的冷淡,就好像他一点儿也不懂男女私情一般,“我说,克里斯蒂娜,这说明,人千万不要去瞎猜别人正在想什么,实际上他们什么都没想。啊,不要瞎猜,要不是她告诉我,我永远都不会想到她坐在哪儿——一点儿也想不到。”
“我们不久就要结婚了。”克莱尔随机应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随口说道。
“啊——真是太好啦!先生,听了这话,我真的非常高兴。我早就知道你要这样做的。让苔丝去挤牛奶,真是大材小用了——第一天见着她,我就说过这话——她是天下男子追求的佳偶美妻,尤其是做个绅士农场主的太太,那是再合适不过的啦!有她在身边,你的农场管家就不敢偷奸耍滑,任意摆布你喽!”
苔丝悄悄溜走了。听了库瑞克先生直白生硬的赞扬,苔丝已然是羞愧窘迫,局促不安了,又看到跟在库瑞克先生身后那两个女孩子脸上的神情,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晚饭过后,她回到宿舍,灯亮着,姑娘们都在,身上都穿着白色睡衣,坐在床上等候苔丝,看上去就像是复仇的幽灵。
但是苔丝很快就发现,她们并无恶意。从未奢望要得到的东西,现在已是物有所属,她们自然也不会觉得是个损失。她们完全一副旁观的态度、沉思的神态。
“他要娶她了,”莱蒂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苔丝,低声说,“在她脸上都写着呢!”
“你要嫁给他吗?”玛丽安问。
“是。”苔丝说。
“什么时候?”
“某一天吧。”
她们认为这是闪烁其词而已。
“是啊——要嫁给他了——嫁给一个绅士!”伊茨·休特重复说。
三个姑娘好像受到魔法的驱使,一个个爬下床来,光着脚丫来到苔丝身旁,把她围在当中。莱蒂把双手放在苔丝的肩上,好像是觉得苔丝竟然创造出这样的奇迹,现在要来摸一摸,看看她究竟是不是肉体凡胎;另外两个姑娘双手搂着她的腰,三个人一齐盯着苔丝的脸,看个没完。
“的确像真的!简直比我想的还要像!”伊茨·休特说。
玛丽安吻了吻苔丝。“不错。”她将嘴唇移开时说。
“你吻她是因为你爱她呀,还是因为有另外一个人也在那儿吻过她呀!”伊茨板起脸,冷冰冰地嘲讽玛丽安道。
“我才没想那事呢,”玛丽安淡淡地说,“我只不过觉得,这事有些不可思议罢了——要嫁他为妻的是苔丝,而不是别人。我没有反对的意思,我们谁也没有反对的意思,因为我们谁也没想过要嫁给他——我们只不过是爱他。还有,这世上,要嫁他为妻的——不是千金小姐,也不是穿绫罗绸缎的,而是和你我同吃同睡的苔丝!”
“你们肯定不会因为这事恨我吧?”苔丝轻声说。
她们都穿着白色睡衣站在她周围,没有立即回答,仿佛觉得答案都写在她脸上似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莱蒂·普瑞德嘟囔着说,“我也想恨你,可我恨不起来!”
“我也有同样的感觉,”伊茨和玛丽安异口同声地说,“我不能恨她。也不知为什么,就是恨不起来!”
“他应该在你们中间娶一个的。”苔丝低声说。
“为什么?”
“你们都比我好!”
“我们比你好?”姑娘们轻柔缓慢地说,“不,不,亲爱的苔丝!”
“确实比我好!”她有些冲动,大声反驳说。突然,苔丝把她们的手推开,伏在五屉柜上歇斯底里地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不断地说,“啊,比我好,比我好,比我好!”
感情的闸门一旦放开,悲痛之声便再也止不住了。
“他应该娶你们之中的一个!”她哭着说,“就是到了现在这步田地,我也应该想办法让他从你们中间选一个!你们嫁给他更合适,比——我简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啊!”
她们走上前去,拥抱她,但哽咽依然撕扯着她。
“拿点儿水来,”玛丽安说,“咱们把她惹得难过了,可怜的人,可怜的人!”
她们轻轻地扶她走到床边,就在那儿热情地吻她。
“你嫁给他才是最合适的,”玛丽安说,“和我们比起来,你更像一个大家闺秀,更有学识,特别是他已经教给你那么多知识了。你应该高兴才是。我敢说你心里很得意!”
“是,我心满意足。”她说,“我竟然哭成这样,真丢人!”
她们都上了床,熄了灯,玛丽安隔着床铺对她耳语着说——
“苔丝,等你嫁了他,可别忘了我们,以前我们怎么说的来着,我们曾告诉你,我们是如何爱他,但我们不想恨你,也不能恨你,因为是他选中了你,而我们从来都没奢望过被他选中。”
她们谁也没料到,苔丝听了这番话,心如针扎,悲痛万分,眼泪如断线珍珠,又滚落枕上;她再也无法忍受如此的折磨与煎熬,心头五味杂陈,一时迸发,于是痛下决心,不顾母亲一再警告,将自己的过去和盘托出,告诉安吉儿·克莱尔;那个她用全部生命爱着的,愿为他而生、愿为他而死的人,要鄙视她,就鄙视吧;母亲要说她傻,就说她傻吧;她宁肯这样,也不愿再保持沉默,因为沉默就是对他的背叛与不忠,而且,在某种意义上,也好像是让他们三人蒙冤受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