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2 / 2)

见沈煊这么晚回来,脸色也没多大变化,显然已经习以为常了。只随口道:

‘’回来了!可是用过了?”

“自是用了的,您儿子还能饿着自个儿不成?”

沈煊笑笑,这会儿天也快黑了,便准备扶着老爹往屋里去。一路上还将自个儿打算退出农院的事情说了。

沈爹闻言微愣了片刻,随即便连连点头道:“退了也好,退了也好,这人啊不拘在哪,到底不能太尖儿了些!”

有时候在城里呆的憋闷,沈爹跟孩子他娘时常便要到郊外的庄上住个几日,自家儿子这些年在百姓眼里名声有多好,他自个儿也深有体会。因而对沈煊能及时放下,心里也是极赞同的。

不拘官场还是哪里,总有一套共用的生存法则的。

沈煊笑笑,别看老爹年岁不小,依旧眼明心亮的很。

两人说笑之际,里屋的顾茹带着一双儿女也迎了上来。

十多年过去,整日里喜爱调皮生事儿的大宝如今也成了翩翩少年郎。去岁也已经有了举人功名。

此时见老爹回来,连忙快走几步上前。

“爹回来了!今个儿儿子诗会上可是又拔了头筹,很是赢了汤圆儿……哦不时卿一把。”

说话间眉眼具是一派得意。

见自家儿子嘴角都快咧上天了,沈煊嘴角微抽,这臭小子这不着调的模样也不晓得像谁。

“都快要定亲大小伙子了,还做这般小儿情态!”

不过话虽如此,沈煊面上倒未有韫色,大宝虽在亲近之人放肆了些,但外头还是一派少年老成的模样,很是拿的住的。

不过大宝此时明显注意力不再这头,“定……定亲?”方才还眉飞色舞好不得意的沈致远明显脸上一红,脚尖不自觉的往地下蹭了蹭。

这明显是对方不自在时的小动作。

一旁的小月亮噗嗤一笑,显然也是知晓个大概的,她这些天身负考察“未来嫂子的重任”可是忙的很呐。

看着一旁老道神在老娘,再看看前头抿唇直笑的妹子。

沈致远“………”好气啊,怎么办,明明是他的人生大事,怎么着竟然是自个儿最晚知晓的。

一行人说说笑笑便走到里屋,见大宝依旧鼓着嘴生闷气的模样,堂上的李氏最先忍不住了。

“你娘也是前些日子才相起来的,这人都还没定下呢!”

沈致远:“………”

堂内几人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放心吧,等到时候有了意向,总得要咱家致远前去掌掌眼的!”

沈煊忍着笑率先道。

“是啊,大哥,妹子到时候会偷偷帮你一把的!”

一旁的小月亮沈安宁挤眉弄眼。

“致远喜欢什么样的,到时候娘总要给我儿挑个喜欢的。”

这是疼爱儿子的顾茹,她们家也没那么个养妾蓄婢的毛病。这儿媳妇儿总要能跟儿子琴瑟和鸣的好。

众人目光炯炯之下,羞射少年大宝红着脸落荒而逃,转瞬间里屋内又是一派欢笑之声。

翌日,内阁中有关沈煊的调令便发布下来。沈煊调任消息一出,不提农院中官员是如何的晴天霹雳,便是朝中重臣也不免惊上了几分。

此后数天之内,京城大街小巷酒楼饭馆儿里最热的话题不莫如是,不拘文人士子,还是杂学诸派,但凡聚在一块儿,总是要议上那么几句的。

“唉,这农院好不容易才在世林中站稳了脚跟儿,正值声名具菲的时候,这沈侯爷怎生就要走了呢!”

“这沈侯爷一走,农院日后也不晓得能不能有今日的辉煌,可别被那些个屁事儿不干的酸儒们在打压下去才好。”

一名灰色长袍的男子不由连连哀声叹气,他也是今年取中了农院的准官员一名,对农院的了解自然比旁人要更多上一些。一门新学说的出现,在加上农院建立已来算学,甚至诸般杂学地位都隐有上升之势。因着农院的研究确实脱不开算学,乃是杂论的基础。这些年可没少被那些个酸儒攻讦。

想想早年间,如明算这般非正统儒生想要坐上七品以上都艰难的很。然而如今,因着切实利国利民的功绩,农院中品级跨过四品高官的也不是没有。

这让那些自诩孔孟为尊的士人如何能看的惯,若非沈侯爷累世功绩在此,又有陛下全力支持,怕是农院早早被啃的骨头都不剩了。

唉,想到这里灰衣男子不由又是一叹,没人比他们这些非正统儒生更加清楚,农院的意义究竟如何。

“是啊,沈侯爷知识渊博又一向公正严明,这才给了我等一展抱负的机会,可这日后也不晓得究竟还能不能………”

另一名身着青衣的中年男子也不由叹道,他原是个出身农门的帐房先生,然而农院唯才是举,只要取中了便一跃官身。自十年前沈侯爷建立农院,并亲自出题取士已来。顶着家里不赞成的目光,十年间他几乎花费了所有积蓄识字学书,将侯爷所著书籍几乎倒背如流,历年算经也都被翻了个遍。

如今好不容易走到了今日,他是生怕出了差错。

男子话音刚落,又有几位同好哀声叹气,他们同眼前之人也差不多来历。虽今科并未取中,然心里总有希望在。原先虽有明算一科,然而如他们这些没背景的,便是取中了一辈子也大多是侯缺的命。但农院不同,想想那些同他们出身仿佛的,如今却已是受人尊重的高官们。

只有农院,才是他们这些人真正实现抱负的地方。纵是难考又能如何,一年复一年,总好比一辈子碌碌为为看的到头好。

听着临桌上一声声叹息,蓝衣男子不知如何安慰好友。

“庭之,沈侯爷既然决心离开,自然已经有了打算,侯爷倾尽心力建立的农院,定然会为其未来安排好的。”

“云彦兄不必如此,小弟心中都明白,以你我的出身,哪里还能不晓得,侯爷这般,对自己,甚至农院才是最好的选择。”

言庭之轻轻一叹,他们这些传承数代的清流 世家,最擅长的明哲保身之道。沈侯爷做此决定,他心中只会更加佩服对方。

户部虽为众部之首,但对沈侯爷来说,带来的名望好处却是远远不及农院的。月圆则缺,水满则溢,这道理谁不知晓,然而知道是一回事儿,真正放下却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思及此处,言庭之看着眼前面漏担忧的好友不由微微一笑, “小弟只是心中遗憾罢了,此生竟未能有与沈侯共事之时。”

话虽如此,男子眉目微松,神色却已经有些释然。

管云彦见此心头一松,不禁开怀畅道:“庭之此言差矣,众所周知农院同户部素日里可是有不少交集的,届时庭之何愁不能一詹沈侯风采?”

言庭之听罢微微一愣,在抬首时,眼中复又多了抹光彩。

而此时,农院之内。

虽早早知道沈煊离开已是板上订钉了,但临到此时,众人还是不由心中恐慌,下首的戴擢之也是如此。

“大人,农院当真不能没有您啊!”

“是啊,大人!”

“大人……”

如今儒学当道,农院有多难立足,没人比他们更加清楚,最难的地方都走过了,怎么偏生……偏生这时候大人就要走了呢?

众人声声之下,已经有人控制不住留下泪来,便是沈煊也不由红了眼眶。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如今农院已经站稳脚跟,本官也该到了离开的时候。”

看着底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沈煊眼角一酸,如今这些农院的老人们,大都是他一个个挑选,亲手带出来的,情分自是不比寻常。

“临走之际,本官最后在同大家推心置腹一回。”

“在座诸人,或多或少都明白农院此时处境。”沈煊环视下场中众人。

“别看咱们如今已然立下的脚跟儿,然而想想前朝煊煊赫赫的明算一道。昨日辉煌已成昨日,若是日后农院不能继续有成果出现,其下场也不会比当年被打压的明算一科好上多少。”

众人闻言不由心有戚戚,想到这些年的艰难,他们哪里不懂得。甚至比之沈煊,他们在场众人只会更加珍惜此时所有。

他们这些人中少有正统儒家子弟,没有农院,他们今时所得的地位权财,顷刻间便会被打落原型。这也是这些年来大家虽偶有争夺算计,但到底还是互相扶持帮助居多。

沈煊见状心中宽慰,他倾尽全力也要建立农院的原因,除了让百姓丰衣足食,不受饥寒之困外。更深层的,也是想为明算乃是杂学留下栖身之地。

没人比他更为清楚,儒学蓬勃发展,之后对算学甚至杂学一道的挤压只会更加严重。“以言论著”比之“实践求索”更是后来古代社会主流所在。

古往今来,多少先进的学术,多少超出时代的技术,但往往因着种种利益集团的干涉漠视,最终只得遗憾的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

华夏这片土地上缺的从来不是先进的技术乃至学问,而是能使这些学术与技术存活于世,代代相传的利益链条。

历史从不是一个人的历史,他不知道以自己一人的微薄能力能做到多少,但只要科学一道尚有余光,他便已然不复此行。

想到自棉花产量大幅度提高以后,江南逐渐兴起的改良版纺织机。沈煊微微一笑,这个社会自有一套运转法则不是吗?

他从不小瞧古人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