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城接古道,横翠侵远芳。日暮孤烟起,倦鸟泣血归。”无忧如今所面对的这座古城实在是非常符合这首诗的意境以及实景。
无忧看了半天,无语地转过头,叹气:“大人,这种地方,是不会有人生存的吧。”
荒凉到几乎有森森鬼气,不会有普通人类能受得了这种气息吧。这简直就是一座鬼城啊,真想不通为什么大人会带她到这里来。
“就像你在地府的住处一样,不要只看表面。”大人细细地端详着她,随意地道。
无忧被他看到发毛,后退一步警惕道:“大人,您想做什么?”
大人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没什么。”
没什么就是最大的有什么,她再了解大人不过了:“那您……”还这么盯着我看。
他挑起眉峰,左看右看,摇摇头,似是不满意:“还不行。”
“什么还不行?”
大人避而不答,只抬起手,像是要往她脸上抚。
无忧定定神,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虽然这段关系开始还没多久,对于情人之间的相处她也无甚经验,但是如果大人想轻薄一下她什么的,也是无可避免的吧。
没想到大人的手指只是轻轻地从她的脸上拂过,只有指尖碰到肌肤。
无忧直觉性地摸摸自己的脸。
这个手感……好像不太对啊。
无忧咽咽口水,做好心理准备:“大人,好像不太对劲儿啊。”
大人的表情很闲适:“什么不对劲儿?”
无忧摸出破妄古镜,对着镜子照起来。
果然,大人笑的时候就不会有什么好主意!
镜子里的这个大妈是谁?是谁?谁能告诉她一下镜子里的这个皮肤粗糙、面色发黄的欧巴桑究竟是哪个啊!
无忧深呼吸,收了破妄古镜,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容:“大人,无忧需要一个理由。”
“没什么理由,进去吧。”
“……进去?”像个大妈似的进一个荒无人烟的鬼城去?行为艺术也不是这么玩儿的。
“嗯,无妨。”
无妨,不是你进去当然无妨。
无忧左思右想,实在是不好当场对大人翻脸。大不了就揣着这张老脸,在人类的城池里走上一遭,反正又没人认识她,丢脸也丢不到哪里去。
“哦。”无忧转身就走,手腕却被大人冰凉的手指扣住。她好奇地回头,不想迎面覆来一片阴影。
面无表情的男人俯身在她的唇上吻了一下,然后松手,面无表情道:“去吧。”
无忧惊吓过度,顿时也面无表情了,平静无波道:“哦。”
先前在城外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进城之后才发现原来是真的不对劲儿。明明外面看上去荒凉得举世无双的古城,里面竟然……竟然繁华到令人瞠目结舌。
无忧按按额头,毫不犹豫地转身就想出城门。
可是,她就连惊讶的表情都没办法继续维持下去了。
这座城……这座城它居然被人用结界给封起来了!通俗含义就是,这座古城,是个人都进得来,随时欢迎游客光临,但是只要进来了,你死都别再想出去。就算城门近在咫尺,却始终无法跨出门去。
无忧叹气,放弃挣扎,转身开始散步。
街道上人声鼎沸,行人摩肩接踵,挤得水泄不通。
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这街上还张灯结彩,绸带飘飘,大红灯笼高高挂,几乎每个人都穿着大红色,喜气洋洋的,极是鲜艳。
好吧,这勉强还是可以忍受的,可是为什么这座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头上戴了一朵硕大无比并且红到刺眼的鸡冠花?这满大街的都不像是人,简直就像是一株株会移动的鸡冠花。
这里究竟是个怎样神奇……而又神奇的地方啊。
无忧把手指搭在眉骨上,掩面而行,这种东西看多了有损道心啊。
刚走了没几步,她的衣袖就被人扯住。
“哎哎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怎么穿得这么俗气就敢到街上来参加盛典啊?你的鸡冠花呢?你怎么没戴圣花出来啊?哎,手放下来,你蒙什么脸啊?”
无忧默默地放下手,看着眼前这个长得,呃,极其……极其有特色的男子,友善道:“对不起,你在说什么?”
特色男子看了她一眼,点头道:“长得倒还不错。”随即又摇头叹息,“只是穿得太俗气了,你看看她、她,还有她,她们穿得多么漂亮啊。”
无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映入眼帘的是几个穿得非常非常红、非常非常喜庆的胖大妈。无忧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白裙,点头:“嗯,俗气。”
“知道俗气就好!还好你遇到了我,不然你就死定了。拿着,戴上!”特色男人硬塞给她一朵火红的鸡冠花,叮嘱她一定要戴上。
无忧笑着接过:“一定要戴吗?”
“当然了,这可是圣花!能庇佑所有人平安幸福的。”
圣花等于鸡冠花,鸡冠花等于圣花。她果真是孤陋寡闻,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她真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这么一条定律。
要她戴这个花,似乎……很是有点难度啊。
“快啊,你穿得这么醒目,已经有人往这边看了!万一把你献祭,看你到时候找谁哭去!”
这城里还有献祭这种古老而血腥的仪式?
法力被大人封掉,无忧现在也无法施展障眼法,思索了一会儿,只好勉为其难地把硕大鲜红的鸡冠花别在腰间。上辈子加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丢份儿的事情,今天只好算是丢脸日了。
“对了,这样才好嘛!”特色男子终于满意了,不住地点头。
无忧报以散漫的微笑。
大人,从这座城里出去之后,我一定要和您,断、绝、关、系!
暂别特色男子,无忧开始随着涌动的人流向前走。
这座古城,外表极其破败,内在却极度奢华,实在是败絮其外,金玉其中啊。城市的主道铺的都是货真价实的金砖,两边的楼阁砌的都是上好的翡翠白玉,再加以玛瑙装饰,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房子看起来都像是一棵棵翡翠雕的大白菜。
用如此多的珍宝来打造一个如此俗气的城市,幕后策划者和投资者真是大手笔,有眼光!
无忧置身于人群中,慢吞吞地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挪着步子。她的一身白衣与周遭喜庆的红色海洋构成鲜明对比,引得无数目光都投到她的身上。不过还好她戴了圣花鸡冠花才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
越来越多的人聚集起来,一齐拥到古城中心,把一个高高的台子团团围住,无忧仰脸望去。
一个极大的青玉方台,其上横七竖八地刻满了奇奇怪怪的图案和文字,边缘还勾勒着些许花纹。距离太远,无忧看得也不是太过分明,只能勉强辨认罢了。
就在这时,人群似乎忽然间被点燃了一般,瞬间就炸开了锅,喧哗声顿涨。
无忧捂住耳朵,看到两个人把一个男子拖上青玉台,然后松手,把他重重地扔到台子上。
无忧负手于身后,挑起唇角,饶有兴趣地看着那三人。
一个面容粗糙的壮汉,一个面容粗糙的妇女,长得不是很符合她的审美观,两人皆笔直地站着。被扔在台上的那个少年倒是眉清目秀,但是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还是个病美男。这究竟是在演哪出呢。
“让丑八怪献祭!让丑八怪献祭!”
无忧正疑惑呢,身旁一个大叔就非常激愤地挥动拳头大叫起来,随后引发一片声潮,颇有些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感觉。
丑八怪?不是她刻薄,上面有俩丑八怪呢,两人都献祭啊?
无忧虚心地请教那位激愤大叔,得到的却是一个大大的白眼:“我说这位姑娘,看你长得也挺好看的,怎么脑袋里面连根神经都没有,只装脑浆的啊?”
无忧笑得很温柔,如果可以的话,她现在一定会让他欠揍的脑袋里连脑浆都装不了。
“那个趴在青玉台上的人那么丑,你怎么看的啊?”
无忧道了谢,默默地转过身。她现在可算是懂了,为什么大人会施法把她变成一个中年大妈,为什么这里的人觉得中年大妈是美女而眉清目秀的少年是丑八怪了。
这座城里居民的审美观与正常的生物是完全相反的!
被人扔在青玉台上的少年满面惊恐,缩着身子想要爬起来,却被壮汉一脚又给踹了下去。少年痛呼一声,趴在台上一动不动了。
台上上演真人殴打剧情,下面的观众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狂呼起来,听这声音完全不像是同情,而是兴奋。
无忧叹了口气,这孩子的父母都哪儿去了?
“献祭!献祭!献祭!”新一轮声浪如潮,几乎要把她淹没。
无忧揉揉耳朵,漫不经心地望着台上。
一男一女把他丢到青玉台上后,只稍稍停顿了一会儿,便飞快地离开,仿佛此地有什么不祥之物,或者说是什么危险的东西。
人群忽然间诡异地安静下来,风吹叶落,连树叶破碎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少年喘息着趴在台子上,惊恐地环顾四周乌压压的人群,眼底满是恐惧,呻吟的声音仿佛被人掐断在喉咙里一般,只能发出零星的呜咽,像是一把断弦,被凛冽的秋风拨动。
表演被殴打而已,需要做出如此恐怖凄凉的作态吗?无忧双手环胸,支起手肘撑着下巴,极为悠闲地看戏。
不料异变突起,少年的表情忽然一僵,呜咽声吞没在唇边,直直地倒下去。鲜红的血液缓缓地从少年的身子里流出来,宛如一条赤色灵蛇,在青玉台上蜿蜒游动,填满了台上的沟壑花纹。
无忧面色一肃。
少年的嘴唇因失血过多已经发白,变得透明无色,俊秀的眉眼瞬间覆上森森死气,玄黑似墨,仿佛整个人突然就被一层浓黑的雾霭团团罩住。血液愈流愈急,妖艳而诱惑地以缓慢的姿态流进早已为它准备好的容器里,汇成一个小小的湖泊。
“血祭……”无忧喃喃自语道。
这种上古奇术早已被父神大人划入上古神祇十大禁术之中,严禁使用,违者必惩。不想今日在此处遇见,倒真是让她大开眼界,不虚此行了啊。
少年身上生气已灭,但无一人觉得这种死法有何诡异或不妥之处,也无一人对他抱有同情之心,脸上都带了一种扭曲的兴奋。
待少年的血液将祭台完全浸透之后,祭台便开始光芒流转,赤色光幕将少年包裹在其中,只余下一痕模糊的影子,随后就渐变渐淡,直至消失不见。
青玉台在瞬间恢复正常,依然是原来的碧色温润,像一眼深潭,绿得浓烈。仿佛之前的挣扎和血泪,全部都是幻觉。
可是无忧很清楚,这根本就不是一场幻觉。她所看见的,全部都是事实。
人群爆发出激烈兴奋的吼叫呐喊声,听得人血脉偾张,就像这不是血祭,而是一场无比美妙盛大的宴会。
无忧摇摇头,巧妙地挤开喧闹的人群,退到较为空旷的街道上,负着手慢慢地散起步来。
一来就遇到美少年被判死刑,她的心里虽不见得有多么的怜悯,可惜倒还是有那么一点儿的。毕竟人类的长相能入她眼的并不多,这样的好皮囊就这样消失掉挺可惜的。
最让她在意的还是少年的死法,太诡异了。
死得诡异,消失得更加诡异,如此手笔,根本就不像是人类可以做到的。
看来这古城里,倒还真有些有意思的东西呢。
摸摸衣服,发现袖袋里居然放着好几锭沉甸甸的银两,并着几块散碎的金子,亮闪闪的。无忧心情大好,真没想到大人居然这么细心,竟还帮她准备了银子,这可是她从前当他属下时想都不敢想的待遇啊。
无忧随意挑了家客栈进去,底气十足地定了间上房,嘱咐掌柜的没她允许不要轻易打扰她,便径自上楼去休息。推开房门,没什么意外地看见整个房间里,花瓶里插的是鸡冠花,桌上摆的是鸡冠花,紫檀木大理石彩屏上绣的是鸡冠花,连床上的雕花都是鸡冠花。
是可忍,孰不可忍。
无忧果断地关了房门,下楼,再掏出一锭银子放到掌柜的面前,温和道:“我虽仰慕圣花已久,奈何我实在和圣花不相匹配,实怕玷污圣花,不忍至极,只好麻烦掌柜的帮忙将房间摆设改换一下。”
信仰不可污,所谓人在屋檐下,低头也是需要技巧的。现在她人生地不熟,在这种被结界封印的古城,又无仙法自保,矛盾冲突当然是能免则免,不能免则尽量最小化,犯不着为这点小事儿伤了和气。
掌柜的长得倒是一脸周正,正气凛然的,看样子应该也是鸡冠花的狂热拥护者。当听到无忧提出要把雕有圣花的家具等物全部换掉时,脸都黑了一半,然后听着无忧的理由,越听脸色越缓和,越听笑意越明显,越听心里越舒服。再看看无忧的长相,沉思片刻,叹气道:“你也算是个有心的。不过也是,在咱城里谁敢对圣花不敬?既然你如此心诚,我也不好横加阻拦。”说着便唤来伙计去办理此事,另外还称供敬圣花是应该的,执意不肯再加收银子。
无忧对钱的事情无所谓,只要鸡冠花的事情解决好了就行。不然半夜三更醒来,发现自己被一屋子鲜艳血红的鸡冠花包围着,在夜色里花影摇曳得像恶鬼似的,简直就是地府的升级版。
翌日睡到日上三竿,无忧才睁开眼睛,打着哈欠,洗漱过后下楼吃饭。倒不是她勤快,喜欢到客栈大堂去吃饭,主要是因为在这座古城里,每个人都如此的诡异古怪,若能收两个灵魂,想必饕餮也是满意的。
位处市中心黄金地段的客栈果然极其热闹,客人来了一拨又一拨,男女衣着悉不似昨日,无一人着红色。
据无忧的初步观察发现,人越丑,穿的衣服就越华丽,脸上的神情就越得意,然后衬得那张脸就更丑。同理,长得越漂亮,穿的衣服就越旧,脸上的神情就越畏惧,但偏偏衬出一种病态的美。
这个城里的人类,真是一种让人无法理解的存在啊。
无忧用手撑着头,懒洋洋地对一旁等待的小二报菜名:“一碟龙井虾仁,再来一份锅塌茄子,嗯……蜜汁藕,还有一瓶花雕。”
“好嘞,客官请稍等!”小二一甩毛巾,麻利地上了茶水,唱戏似的报了一遍菜名,便径自离去。
无忧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意地打量着四周的客人。
其他人基本上都面目粗糙,乏善可陈,但坐在无忧左手边的一个小孩子却是非常非常的……嗯,有特色。
容貌没什么可说的,非常普通,但打扮却非同寻常。本来这里的居民喜欢鸡冠花,尊其为圣花膜拜一下无可厚非,但这孩子除了华服上插满鸡冠花外,头上簪了一朵硕大的,腰带上插了一圈鲜艳的,就连鞋面儿上都用红色的丝线绣了两朵惟妙惟肖的。
整个人几乎都陷在鸡冠花的包围里。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打扮,不仅没有引得别人对他投去异样的眼光,反而让所有人都赞赏有加。
这事件从侧面证明,鸡冠花,不可污!
无忧耐心地等到菜肴上桌,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细品了一口,感觉还不错,又举筷夹了龙井虾仁送入口中,清淡爽口,亦是美味。无忧满意地点头,这城里也就这点比较得她的心了,其他的委实不敢恭维。
吃了没几口,忽然听到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小二不耐烦的鄙夷声清晰可闻。还有一个颤巍巍的声音在卑微地乞求着,虽然微弱,却依然穿透嘈杂声,精准无误地钻进无忧的耳朵里。
无忧停下筷子,抬眸向门口望去。她初来乍到,在这里根本就没有认识的人,为何这声音却听着如此耳熟?
在一群容貌粗糙的人中,少年清秀的容颜显得格外夺人眼球,虽无华服加身,一身破旧青衣也非常耀眼。
电光火石间,岑寂的记忆猛然惊醒,清晰地勾勒出那个少年的模样。
无忧手抖了一下,筷子虽然没掉,但看向少年的目光已慢慢转深,面色依然镇定自若,叫人瞧不出半分端倪来。
大人说过无忧体质废、天赋低,但从未批判过她眼神不行、记性坏。作为一个五千余岁的神仙少女,即便仙力被封,不能勘破幻术了,视力和一般的凡人比起来也是不遑多让的。
无忧敛回目光,低垂眼睫,暗暗吐出一口气,抑制住心中起伏不平的情绪。一只手习惯性地转起筷子来,然而筷身过于光滑修长,不大好转,筷子尖儿便一点一点地打在桌面上,发出极有节奏的啪啪声,好在声音细微,倒也不是那么引人注目。
喧闹声愈来愈烈,无忧皱眉,抬手唤来伙计,道:“何事如此吵闹?”
满头大汗的小二朝门口看了一眼,不满道:“那个丑八怪又来闹事了,真是讨厌得很!”
无忧“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道:“他常常来?”
“可不是嘛!”他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口气不见怎么好,“客官很少来咱们这儿吧?今儿还好就他一个,平日还有好几个呢!天天围着咱们客栈,就指着客栈管他们吃喝呢!也不想想他们是个什么东西,还蹬鼻子上脸来了!”
“是吗?”
“那当然。”
不远处的一桌客人又在叫小二,小二冲那边答应了一声,又回头赔笑道:“客官若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先过去了。”无忧点头,任他自去。一转头,恰好碰上一道视线,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奇怪。
无忧真诚地笑回去,露出一脸的诚挚:“有事?”
隔壁桌子的鸡冠花公子愣了一下,无意识地摇头,旋即又点头:“有事。”
居然被人搭讪!无忧此刻内心很是复杂。
按人间界的道理来说,既然她已经答应大人和他在一起了,无忧就应该恪守妇道,不该和别的登徒子说话。然而在无忧五千余岁的生涯中,除了大人以外就压根儿没有碰到过一朵桃花,在这方面实在是毫无经验。如今竟然有人和她搭讪,虽然对方是个人类,虽然长得不怎么样,虽然他的审美品味异常奇特,但这件事着实还是让她……有些感动。
无忧心算了一下,这样看来,她出生的时候,他祖宗的祖宗的祖宗的……的祖宗估计都还在娘胎里吧。
无忧放下筷子,笑了笑:“什么事?”
鸡冠花公子认真地想了想:“敝姓宏,姑娘如何称呼?”
“孟……”无忧脱口而出后意识到不太妥,顿时停住了。
宏公子笑道:“不知可否邀孟姑娘一起吃饭?”
无忧斟酌着:“这样不太好吧。”
“如何不好?”
如何都不会好啊少年!根据她平日没事时博览群书读到的《七出》和《女诫》可知,这人间界到底还处在女人以男人为天的封建落后时代,她还未婚就和男人勾搭上就已经很离经叛道了,还一起吃饭的话,这种行径被人知道的话是会被浸猪笼的吧。
天界和魔界虽无这些个规矩,但入乡随俗,最好还是遵守,以免给自己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无忧现在这张大妈脸笑得那叫一个慈祥和蔼:“小妇已有夫君,恐怕公子的好意小妇不能接受啊。”
宏公子眼睛一瞪:“他是谁啊?”
挑衅大人吗?这可是很多年都没有再遇到过的热血场面了,真是令人期待啊,无忧慨叹。
最后一个挑衅大人的是妖界的一个恐怖存在,那时候恐怖存在大约有好几万年都没有现身过了,估计是隐居在哪座灵山中修行去了。可他修行还不安生,非要和大人比个高下,让世人都知道他才是当世第一的人物。
那老妖怪怀着一腔尚未冷却的老血来找大人,不久后又带着遍体鳞伤黯然回到妖界,从那之后就再也没踏出过妖界一步,也不知被大人教训过的他有没有那个运气把自己的命留下来。
无忧耐心地引导宏公子:“我家夫君……他脾气不是很好。”
周围的人都非常了然地露出同情的表情,宏公子愣了下,摸摸头发,完全不在意的模样:“那就更不要和他一起过下去了,本公子会好好待你的。”
……如果大人知道有人敢说这样的话,不知道还会不会给他留个全尸。少年郎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无忧呵呵地笑着,努力保持自己的清白,把自己从这不清不楚的泥潭中摘出来:“但是我家夫君待我倒是极好的。”不管大人知不知道现在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事情,奉承一下是非常有必要的,毕竟大人对她还真不一样。无忧想了想,又道:“公子与小妇相处时间甚短,相知甚浅,如此实为不妥。小妇失礼,先行告退。”
无忧对他点头一笑,遂抽身离去,慢慢地踏上木制楼梯。
人间界的小孩儿真是都忒早熟了,毛都没长齐就想泡成过亲的中年大妈。想当年天帝家里有位小天孙,活的年纪足足够写两本《上下五千年》,可人家还纯洁得跟个婴儿似的,该懂的不懂,不该懂的还是不懂。这样一比较,宏公子领先天孙起码也有天河那么远了吧。
回到房间,无忧随意地掩上门,走到窗前,漫不经心地望下去。在接触到乞讨少年面容的那一刻,眼底蕴起深不可测的光芒。
这个少年,分明就是昨日在血祭中死掉的人!
昨天他明明就已经没有了生命气息,为何今日还能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这城里?最为古怪的是这城里居然无一人对其感到奇怪!
少年低头缓慢地走在大街上,腿似乎受过伤,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一副极为落魄的模样,看着着实令人心酸。
无忧挑挑眉,抬手掩了窗户,微微一笑。
古城里连个乞丐都如此诡异,此次相信大人的话到这鬼地方来,真是误入狼窝了。这诡异事件的幕后必有暗中操作者,想要出城去,方法估计就是把操作者查出来并将其斩杀掉吧。
无忧无奈扶额。
大人,您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地热衷于对无忧进行智力和战斗力的双重考察啊。
既然要调查,助手自然是不可或缺的。在这里也没办法召出土地或是山神来问一问,无忧只好出动自己的人去实地追踪一番。于是,被罚关禁闭将近半年的骨头终于被她放出来重获自由了。
白色光芒自破妄古镜中流出,幻化为好久不见的骷髅架子。骨头一出来就又是伸腰又是弯腿地测试自己浑身关节的灵活性,喃喃一通抱怨不完。
无忧笑道:“骨头,这么久不见,你倒是变得更加白皙了。”
“……”被关在古镜里不见天日,不白才怪。
“灵魂之火也更加旺盛了,看来被关在镜子里的日子你修炼很努力啊。”
“……”有本事您也去神器里待上半年试试。
“既然骨头变强了,我自然要分配一些难度系数和你能力相匹配的任务给你才对,否则实在是太屈才了啊。”
骨头诚恳地、热切地、略带一些焦虑地看着无忧:“主人,请你千万要屈才才行啊。”
无忧义正词严地拒绝道:“这可不行,物尽其用是良好的品德,浪费可耻!”
“……主人,您还是让我重回古镜吧。”和现在的状况一对比,古镜简直就是神土天堂。
“你又没犯事,我干吗把你关进去啊?”
您这样说……是在暗示我什么吗?骨头沉默不语。
无忧从锦囊里翻出来用神铁做成的钳子和刀,还有天蚕丝搓成的绳子,走到浑身被阴森气息包裹着的骷髅架子面前,笑眯眯道:“骨头,为了你追踪侦察时行动更加方便,你干脆就带个头去吧,我帮你把身子拆下来……”
话还未说完就被突然抬头的骷髅打断:“来,小妞,给爷笑一个。”口气非常轻佻,言语极度冒犯,这样的话应该就算是犯事了吧?
无忧笑得更加温和。
多少年了,除大人之外,从来都是她调戏别人,今天居然被两个人给调戏了!
很好。
无忧一刀下去,干脆利落地挑开骨头的肘关节,平静道:“多谢厚爱。我会好好款待你的,骨头。”这样慈爱温柔的表情,为什么说出来的话却是这样瘆人啊!
然后无忧果然如她所言,好好地、认认真真地、仔仔细细地把它从头到脚解剖了一遍,除了大脑之外,身体的其他部位全部被肢解得七零八落,白花花地躺在桌子上。
飘在半空中的骷髅头含泪看着无忧:“主人,您可千万别把我的哪一块骨头给弄丢了……我还不想成为残疾啊!”
无忧用包袱皮随意地把一满桌子骨头收起来,脸上没什么笑容:“看我心情好了。”
“用不着这么狠吧……”本来主人就已经够不靠谱的了,再做出这种吊儿郎当的承诺,他真的……有可能会被截掉一条腿的吧。
只见她平淡地一挑眉:“别这么垂头丧气,有压力才有动力,不狠一点谁知道你会不会尽全力帮我调查啊。做得好的话重重有赏哦。”
“……明白了。”空头支票总比没有支票好那么一点吧,否则日后讨债若是一点凭据都没有,她铁定会翻脸不认骷髅的啊。
“这城里有结界限制,不能使用隐身术,你最好小心一点,别被人发现啊。”无忧耐心叮嘱,目送这头骨歪歪扭扭地在空中飞行远去,抬手关上窗户,担忧道,“飞成这样子,他究竟是有多久没有打过架了?到底行不行啊?”
整整一日,无忧都没有出房间,只是闲适地半靠在软榻上,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从司命老头儿那儿搜集来的话本子,感叹司命的口味真心是越来越重了。
无忧正看至精彩处,忽听有人敲门,便扔了话本子去开门。开门见到的却是小二,无忧笑道:“何事?”
此时已是黄昏,晦暗暮光斜斜地从楼梯转角处照进来,房间屋檐的阴影映在光洁的木板通道上,宛如泼上了浓浓的墨水,光影交替之间流转出几分诡异的气息。
小二那张极为普通的脸和白天很是不同,表情显得极为僵硬,目光与其说是深不见底,还不如说是呆滞,声音平板得没有任何起伏:“客人,请您今夜不要出门。”
这人不对劲得太明显了,无忧微微皱眉,仿佛很随意地问了一句:“哦?”
“店内规矩,每逢十五月圆之夜,店内任何客人均不可外出。”他一板一眼,背诵得倒是很流畅。
无忧想了想,微微一笑:“好,我知道了。”
关上门躺回软榻继续看话本子。知道了不代表会老实去做,不允许十五夜里出去,难道是因为这城里有狼人,每逢月圆之夜还会变身不成?
暮色四合,房间里的光芒寸寸减退。朱红窗柩泛出凉薄的银光,桌上小巧玲珑的羊脂玉小酒杯盛满流转的月华,目光所及之处,透出几分凄凉来。
无忧总算看完话本子,吹熄了灯,整理整理衣服,打算出门夜游赏玩一番。
刚行至门前便觉阴风阵阵,寒彻人骨,吹得人直发毛。无忧直觉性地提高警惕,缓缓推开房门。
吱呀一声,转轴摩擦发出的声音滚落一地,在寂静的月夜里,这令人心颤的长音显得格外清晰。
月光依然清澈透明,一切都无甚变化,唯一不对劲的地方就是太静了,静得连自己的心跳都听得到。按理说,有人居住的地方是不可能安静到这种地步的,而且居住的还不止一两个人。
无忧皱起眉,看了看四周,谨慎地迈出一步。踏出的脚刚刚落在地板上,无忧脸色就突然一变,而后迅速收回那只脚,向后猛退几步,专注地看向门外。
刚刚被无忧踩过的地板忽然间渗出大量血液,在月光下红得似曼珠沙华,且散发出一股股令人作呕的臭气。
无忧取出天蚕丝手绢掩住口鼻,面色肃然,镇静地看着那越涌越多的血液,不发一言。
臭气熏天的液体流到哪里,哪里就被腐蚀出一个大洞,地板已经只剩下薄薄一层,两个巨大的血字浮现在无忧眼前。
止步。
掠过发丝的风带着阴森的冷意,血色大字随即又幻化为一张硕大恐怖的脸,血红眼珠直直地瞪着无忧,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血色大嘴勾出一抹弧线,时而又怒吼一般张大嘴巴,露出一口极为锋利的牙齿。那张脸极度扭曲丑陋,又十分的诡异可怖,令人一看便寒至心底,不敢直视。
不多时,鬼脸渐渐模糊,血液慢慢消失不见。月夜又重归平静安宁,仿佛刚刚的那些诡异事件没有发生一般,美好得简直令人心醉。
无忧暗呼出一口气,关上房门,走到床边,揉了揉额头,而后一拳捶到柔软的被褥上。
真是好日子过多了就失去危机意识,居然会犯这种没技术含量的错!明知不对劲,居然还用自己的身体去验证,差点儿受伤,她现在又没仙力,无法自行疗伤,如此行为,怎是一个蠢字了得啊!
看来这城里还真是藏了不得了的东西呢。无忧垂眸,唇角勾起一朵绽开的花来。人家都已经这样寻衅上门了,不接招似乎很不尊敬对方啊。
无忧不紧不慢地喝了杯茶,吃了好几块点心,这才慢悠悠地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纵身跃下。还好房间在三楼,自己身体底子打得也好,否则在没有仙力的情况下,从高处跳下来,就是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无忧负手于身后,一袭黑衣隐在如墨的夜色里,及腰青丝随意地缚在身后,随风扬起,也和茫茫夜色融在一起,若是不注意看的话基本发现不了她。深夜的街道无一星灯火,仿佛连空气都在沉睡,若非偶有虫鸣作响,这里简直就像是一座死城。
前方似有人影幢幢,火光下只见一片扭曲的光影,在地面上映出一个个鬼魅般的黑影。
无忧藏身于转角处,眯起眼睛望过去,面色渐肃。
排列极为整齐的一行人,人手一支火把,火焰非温暖的明黄色,而是晦气的蓝绿色,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极为阴森,映在执火把人的脸上,衬得那张面无表情的木偶脸愈发诡异。
火焰时而蜷缩时而升腾,仿佛是一个有生命的怪物在张牙舞爪地冲人咆哮,可怖得很。
不过在地府待的时间久了,无忧对此种情景早就免疫了,不觉其有何不对。但这上百人举着鬼火夜游古城可就有点儿不对劲了。无忧细细一想,眸子紧盯着那队伍,躲在建筑物的阴影里悄悄地跟了上去。
午夜,依然寂静如初。上百人的队伍,无呼吸声亦无脚步声,所有人都脸色木然,双眸空洞,无一丝神采,形容枯槁,仿佛被人抽尽了生气,只余下这空空的一副躯壳。
无忧远远地落在后面,不敢过于靠近,以防有变。
这样恐怖的夜里,弱女子应该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睡觉才是,哪里会落得大半夜里跑出来跟踪一群怪物的下场啊!诚然她并非弱女子,但大人物尽其用到这种地步,实在是太不解风情太不怜香惜玉了太无耻了!
无忧不在意更深露重、寒气逼人,屏气凝神,脚步放得极轻,随着那群人穿过一条条月光无法照进的幽暗街道,在心里默默地记下路线。
整个路途静得压抑。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暗夜行军们终于停下脚步,非常有秩序地散开,围成一个大圈。无忧定睛望去,才发现他们围住的是一片幽蓝的湖水,清泠泠的,在夜月下闪着粼粼的光。
上百人整齐地围湖而跪,匍匐在地,嘴里喃喃地念起古老晦涩的咒语。
无忧原本不敢随意动作,生怕惊扰了他们,现在见此情形,不由微微一笑,在附近找了棵高大的古树纵身跃上去,耐心等待接下来的事情。
不过多时,月亮移至湖水的正中心,瞬间光芒暴涨,笼住湖心。一株硕大鲜红的鸡冠花自水面缓缓升起,沐浴在月色冷辉里,仿佛在花瓣上撒上一层耀眼的银粉。
无忧以手掩面。
鸡冠花还能从水里长出来,这得是突变到了何种程度啊!
相较于无忧的无奈,跪在湖边的人脸上却都流露出一抹近乎于狂热的兴奋,卑微地伏在地上,原本如枯井般毫无神采的眼睛顿时溢满了无法言表的渴望。在夜色里,眸子闪着寒冷的诡光,仿佛一把匕首,刺得人无法与之对视。
看来这从水里长出来的鸡冠花还真和从地里长出来不一样,实在是大得很呐!
无忧撩了撩被吹乱的青丝,将其随意地束在耳后,掉转目光,不再在意那朵鸡冠花,而是重新审视起了那群面露狂热的木偶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光芒越来越盛,鸡冠花也越绽越大,远远望去就像是在水面上燃烧的一丛火。木偶人们开始绕着这巨大的鸡冠花膝行起来,跪在潮湿的土上,吃力地挪动身体前行,嘴里还念着。
无忧双手环胸,以指抵唇,唇线微微翘起。摆了这么大的架势,难道是要举行那个仪式不成?这得多心诚才有勇气去做这种事情啊!实在是理解无能,她怎么不知道鸡冠花何时具备了如此大的能量和魅力,居然能吸引这么多人为它做这种事?
人们念诵的声音越来越大,在空寂的月夜里回荡成盛大的音波,向四周扩散开去。
无忧捂住耳朵,举行这种仪式不是需要非常隐秘的吗?声音这么大,城里的百姓应该早就听到了吧。
在这盛大的音波冲击之下,那群人不仅没有做任何防护措施,脸上反而露出无以言表的陶醉神色。
被幻术迷惑了吗?无忧扶住树干保持平衡,双脚勾住一簇枝叶。
不,这绝不可能!若是施了幻术,她也应该被迷惑身处幻境才对。
膝行已然停止,上百人都对着湖心那株硕大的鸡冠花认认真真地行着叩拜大礼。
叩了三下,异变突起。
整群人的身体忽然僵硬,然后躯体干枯得仿佛全身精血在瞬间全被抽光了一样,每个人都以极其扭曲的姿势重重地摔在地上,头发凌乱地落在潮湿的泥土上,像是一个个被主人丢弃的破旧木偶,在身后操纵他们的丝线终于松弛下来,还在流血的唇角弯起兴奋而陶醉的弧度,苍白肤色在月光下像枯骨一样恐怖而诡异。
血腥的味道在这水汽迷漫的空气里散开。
无忧终于脸色一变,眸光微闪,十指紧紧地抠进树干里。
这么多人就这样在她的眼前死掉,而她竟然不知是何人所为,对她的身份实在是一种侮辱啊!
无忧在树上坐了许久,直到天边曙光微现,她才跳下树,轻手轻脚地向湖边走去。仔细检查完尸体之后,无忧谨慎地抹去所有属于自己的痕迹,迅速离开此地。
因着小二昨日诡异的表现,无忧不想让他发现自己昨夜私自出去过,便在城中逛了半日,直到正午时分才趁着人多时混进客栈。回到自己房间,环视一圈,无任何异常,便关了房门,慢慢地走到床前,用两根手指把床上的骷髅拎起来:“睡够了没有?”
“好说好说。”深深的眼窝里蓦地腾起两撮幽蓝的灵魂之火,牙齿习惯性地开始咔咔作响。
无忧扔下它,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道:“别制造噪音,什么时候回来的?”
骨头委屈地在空中飞了一圈,落到桌子上,道:“凌晨。”
“被人发现了没?”
“您觉得如果被人发现了,我还能悠闲地躺在这里睡觉吗?”
“闯完祸然后扔下一堆烂摊子就跑不正是你的风格吗?”无忧慢悠悠地吹着从茶盏里冒出的热气。
骨头顿时被噎个半死,可又不敢和无忧翻脸,只好默默地忍下这口气,闷闷道:“主人,我好歹是在帮您做事啊,您就不能对我稍微好一点吗?”
无忧毫无诚意地笑道:“啊,真是抱歉呢。”接着话锋陡然一转,“查到了什么?”
“这个嘛,我当初听到的时候也还真是吓了一大跳。据城里的人说,血祭这种杀千刀的仪式是每隔七天举行一次的,而且被祭的人一直都是那个乞丐呢。”
“……可是他还一直活着。”无忧的手一紧。
“没错!虽然被血祭的人一直是那个乞丐,可是第二天他一定又会准时到街上去乞讨。事情发生过太多次,城里的人也不明白这仪式的恐怖所在,所以都不觉得奇怪啊。”
无忧慢慢地把目光落到骨头的头颅上,声音低得像是自语:“骨头,你见过有人可以承受三番四次的血祭吗?”
过了很久,她才听到骨头的声音:“没有。”
是的,没有。没有谁可以在血祭大术下撑过去,就连神仙都不敢放这种大话,更别说是人类了。
此后的几日无忧除了一日三餐之外,其余时间全都待在房间里,一步都没出过客栈。每天捧着话本子看得不亦乐乎,而骨头则成天被她派出去侦察侦察再侦察。骨头也曾反抗过,不过无忧轻飘飘的两句话就把他镇压住了,只好老老实实地跑出去执行任务。
不过几天,便又是血祭的日子了。街上人潮汹涌,依然是一片鸡冠花的海洋。无忧将那些骨块取出来,慢悠悠地帮骨头拼凑他的身体,随后又找出人皮来帮他套上,敲敲他的头,围着他看了一圈,又从被她扔到桌下的花瓶里抽出一朵盛开的鸡冠花,将其缚到骨头腰上,点点头,满意道:“嗯,骨头,你可以出去了。”
骨头简直是欲哭无泪:“主人,不带您这么玩儿的,您这样叫我以后如何见人啊?”
“你又不是去参加选美比赛,哪儿来那么多穷讲究?”无忧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我不是没仙力了嘛,你去看看那到底是幻术还是真的。”
“非去不可吗?”骨头破釜沉舟,一副壮士扼腕英勇就义的模样。
无忧毫无意外地点头:“非去不可。”停了一会儿,她又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两句,“如果我在这城里死掉了,相信我,大人一定会让你生不如死的。”
这下子,骨头溜得比兔子都快。
这间客栈占据了极其优良的地理位置,对无忧而言,最为实在的用途莫过于能非常清晰地从她房间的窗户观赏到血祭的全过程。
同样的流程,同样的人,同样的欢呼,同样的盛大,无忧靠在窗边,仔细地观察着被扔在祭台上的那个眉目清秀的少年。
这一切,和七天前她所见无任何差别。
目光细细地扫过少年饱含痛苦的面容,身着敝衣的身体。
忽然,一丝异样的感觉从心中升起,无忧的眼瞳陡然一缩。
不对!不一样!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不一样的!可是,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无忧双臂撑住窗户,刚想跃下去亲自去看看,便看见那少年的身体被一团灰色的雾霭裹住,转眼消失不见。血祭已经结束,人群爆发出强烈的欢呼声,淹没了一切。
无忧摇摇头,顺手掩上窗户,慢慢地坐下来,静候骨头归来。
“这城里的人也忒有钱了吧!”骨头一进门就是一顿牢骚,看来这刺激受得有点大,“街道房屋都是金砖玉瓦的,简直比天宫都要富丽堂皇啊!大手笔啊大手笔!”
无忧温言安慰他:“虽然有钱,但品位差,你没看见一幢幢房子都像翡翠大白菜似的吗?”
“您毒舌了那么多回,就这回说得最让我觉得贴心了。”
“少扯题外话,我让你看的事情你看清了没?”
“看清了,这不是幻术,是真的,那人绝对死了,没有留下任何生命气息。”
“这样啊……”无忧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光芒,双手环胸,在房间里来回走了几步,“喂,骨头,你还有没有发现别的事情?”
“别的什么事情啊?”细致活儿实在是不适合粗犷的骷髅架子,他想了半天,才忽然一拍手,眼窝里火焰一亮,“哦,对了,还有一个奇葩!那个奇葩实在是太极品了哈哈哈……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像他那般极品的人类。您知道吗?他头上戴了一圈鸡冠花,身上别满了鸡冠花,长得也像是鸡冠花,简直一株人形鸡冠花啊……哈哈哈……”
“是那个人……”
骨头笑得喘不过气,听了她这话,忙停下来,问道:“他是谁呀?”
无忧无辜地摊摊手:“不认识。”
“别蒙我了。”
“我是说真的!妇德是必修课,我都有男人了,不能再和其他陌生男子勾勾搭搭的。”
“噗—”骨头刚喝进去的一口茶顿时全喷了出来,不可置信地看着无忧,“主人,别说妇德那种高水平的了,人德您有吗?”
无忧眯眼:“你这是希望我不守妇德?”
劝魔君大人的女人不守妇德,他到底是有多想死啊!骨头急忙澄清:“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无忧不甚在意地点头,道:“除了那个人,还有什么事情你觉得奇怪吗?”
“没了,就他最奇怪了!别人都只戴着一朵花,就他一个人戴了一身,实在是令人印象深刻啊。”
“人家那是虔诚,别歧视别人。”
“我没歧视他,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只是鄙视他的品位而已。”骨头向来以品位奇高自称,无忧也不反驳,捧着茶杯静静地望向窗外。
遥远天际凝着几抹纤薄的流云,万里晴空。脑海里莫名地浮现出那张绝色容颜,深幽眼瞳,玄色长发,冷清得宛若遥不可及的永夜。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这句话真乃至理名言,实在叫人折服。
她早不想晚不想,平时也不想,偏偏在这个时候想念起大人来了。无忧叹了口气,放下茶杯,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原来这就是思念啊……她轻笑着,用手指敲着桌面。
分离不过几天,来这诡异的古城还是大人下的命令,在这种情况下,居然开始想念大人,她果然是受虐体质吗?
午饭过后,有不速之客来访。无忧命骨头躲进破妄古镜之中,客气地请客人进门:“公子有事找我?”
来人正是那宏公子。只见他一手持折扇,一手拈着朵鲜艳的鸡冠花,殷勤地递给无忧:“圣花配美人,希望你能接受。”
然而这不是圣花,面容粗糙的欧巴桑也不是美人。无忧不接,微微一笑:“公子过誉了,我并非美人,也配不上圣花。并且,我已经嫁人了。”
“话可不能这样说。”宏公子年龄虽然不大,说话倒是挺老到的,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不知在下是否有幸邀姑娘一游?”
大娘还差不多吧。
无忧唇角凝起一抹温和的笑意,眼眸弯弯地看着他,笑着点头:“可以啊。”
和地主出游,好处是显而易见的。
例如在城里最豪华的酒楼吃完饭可以直接拍拍屁股走人,在城里最大的布庄里一个不小心撕破锦缎没人索赔,在街上随便一个摊子上拿了东西也没人追着要银子……
会出现这种现象无非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平日嚣张跋扈鱼肉乡里,致使大家都不敢去招惹他;二是这些东西都是属于他的。
看这宏公子笑眯眯的脸便知他不会是个蛮横之人,所以他定然属于后者。他到底有多有钱啊?这座城该不会都是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