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覃的情绪一向游离而难以捉摸,此时顾潮西烧着,却莫名就判断出他似乎正游走在生气的边缘。
因为他觉得,顾覃嘴里说出的话,气压都变低了:“我以后少管你的闲事。早点睡吧。”
“顾覃。”再困、再疲惫他也要睁开眼,叫住转身欲走的背影,解释一番,“我和...断了。”
没有代称,却彼此都心知肚明,被他隐在话里的第三个人是谁。
顾覃不说话。
顾潮西的语气急促起来:“我、我换睡衣睡。”
他有点委屈,为什么发着烧还要对着别人讲这种示弱的话。向上掀起T恤的时候蹭到前一晚留下的痕迹,他咬住下唇,忍住那一丁点算不得痛楚的感觉。
上半身赤裸着,他发现顾覃回过头来看他。他有些麻木地将睡衣往身上套,一边套一边说:“不像你想的那样。”
“我想哪样?”
“我没有那么随便。”睡衣从头上兜下来,原本被罩住的声音也清晰起来,顾潮西说,“我在外过夜,不是和人睡觉。”
顾覃转身出了卧室,没有留下任何回应。
顾潮西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困意全消,拖着个不通气的鼻子,狼狈地用嘴巴呼吸。
真行。又被看个精光,人还一句话不说跑了。
你怎么回事啊,顾潮西。
不多会脚步声又起,顾覃手里端杯温水,和两粒退烧药,又折返回来。
顾潮西的眼底红得有点湿。但大多数发烧的人都是这样的,眼睛时常又干又涩,稍微眨一眨就泛出水来。
“吃了,睡觉。”讲起某件心照不宣的事时,顾覃的语气出奇得平静,“我没那么想。就算是真的也没什么,那是你的自由,我又不会骂你。”
“你骂我我也不会反驳。”顾潮西声音越说越小,夹杂着些试探,“在乎才会骂。”
顾覃不说话了。
“顾覃,”顾潮西有点怕了这样的安静,伸手拉住顾覃的手腕,转移话题,“我明天不想去学校。”
顾覃将体温枪从他额头移开,回个家的功夫,已经飙到了快四十度。
两个小时。两小时内不退烧,顾潮西不愿意也要扛他去医院。
暗中做了决定,顾覃的视线又落回顾潮西泛红的脸。想起他发烧的原因或许是昨天的那个凉水澡,以及离开医院之后做的某些事情,原本到了嘴边的“明天帮你请假”,效仿祝彰成了一句嘲讽:
“都快四十度了,明天去学校烤肉?”
顾潮西烧得脑子都慢,反应了一会,突然笑起来,笑得直咳嗽:“顾覃,你这个人特别奇怪。有的时候像个假人,有的时候又真实得很别扭。比如刚刚那句,明明就不是你会讲出来的话。”
顾潮西就这么问出口:“你为什么要学彰哥说话呢?明明就不是一种人。”
顾覃一顿,他认真勤恳的学习和模仿竟然被一个未成年一眼看穿,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
但转念又觉得欣慰,至少学习效果得到了第三人的肯定。
顾潮西咳嗽停下之后,抬着张涨红的脸,看他:“那你别忘了,替我给班主任请假。”
“嗯。这件事你不用操心,”顾覃应一声,将他的手拂下去,“现在,立刻,睡觉。”
“现在到了学校,你的身份就是我哥。”顾潮西已经埋头进被子里,不再执着于去抓他的胳膊,也不像是在与他对话,只低声喃喃着,“我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呢,没和你讲过吧?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小就不喜欢我,每次见了面都好像我要从他那抢走什么似的。”
顾潮西讲这话的时候,轻飘飘地笑了一声:“但是他多虑了。其实我恨不得根本不用见他。”
顾覃一怔,原来小时候顾卫东是带过所谓的“儿子”们见面的。
没有见过的,自然就是没有资格。
但时至今日,也都无所谓了。
“他成绩没我好,在桐中读高一。我觉得那些流言他一定都听过的,但就是不往我爸那捅,估计憋着坏要拍到证据才罢休呢。”
说到这他嗤笑一声:“开玩笑吧,我和男人亲嘴的照片哪能让他拍到。”
顾覃听到这眉毛拧起来:“你在学校和人亲过?”
“当然没有,我打个比方。”顾潮西听了好笑,“我真的看起来没有那么、那么、那么那么蠢吧?”
听顾覃不说话了,就换他继续说:“你假冒我哥开动员会这事,如果被他看到,肯定也要告状。这傻子,我都这么给他留把柄了,他还不去揭发我,真当自己卧薪尝胆呢,烦死了。”
“顾覃,顾覃,”最后两声,更像是入睡前的呓语了,他非常、非常轻声地,让声音渗入到被子里去,“这么大一个‘家’,终于是最爱也唯一爱我的那个要先走了。她会不会变成蝴蝶...?”
“我留不住她了。”
“让她走了算了,下辈子就做蝴蝶,愿意去哪去哪,总之别再犯傻了。”
顾覃无声走近,替他将被角在颈下压紧,又至床尾将他踢到被子外的一只脚,握住脚踝塞回去。
没事,用不着伤心。那个弟弟一样也不喜欢我,我们同病相怜,顾覃想。
顾潮西一觉睡到了次日午后,是被饿醒的。
蒙着头发了一晚的汗,还是没觉得有太多好转。前一天无力得有些悬浮感的四肢,此时虽然像是落了地,却彻底不能动了。
侧个身都好似散架了一样。
他偏头,床头放着水杯。伸手摸过去,还是温热的。
顾潮西抽抽鼻子吸气,还是堵塞。但舔舔嘴唇,又惊奇发现口呼吸了一晚,居然没有干到起皮。
昨晚醒醒睡睡,依稀记得每次醒来,伸手到床头柜去找水,杯壁都是带着温度的,就好像一直有人在给他更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