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五 工作(2 / 2)

你曾住在我心上 何宁 23779 字 2024-02-19

怎么会这样了解她!

她原来以为,外婆永远也不会抛下她,永远会守在那间充满回忆的房子里,笑眯眯地看着她和表姐弟们玩耍,心疼地给她擦去满头的汗水,然后偷偷塞给她一个橙黄柔软的大桔子吃。柔软的桔皮带着清香,桔瓣酸酸甜甜,外婆的笑脸,盛放在夏日午后令人昏昏欲睡的阳光里,散发着不会褪色的芬芳气息。

原来终有一天要失去,要被抛下,要孤零零,要面对,要学会接受。只是这个过程,太残酷,残酷到令她害怕得发抖。

“嗯,李岩兵,你知道吗,我跟我外婆感情很深。”

“……跟我说说你外婆吧。”

一下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她开始唠叨,一桩桩一件件,外婆对她的宠溺和疼爱,幼时小小的狡黠与淘气,欢乐的童年往事,像画面般清晰起来,在脑海中一幕幕流动。

不知不觉聊到凌晨,万籁俱寂,心里却漾满了暖暖的回忆,有什么东西丝丝渗入了心扉,将心中的孤寂与痛楚一点一点驱除,空洞的伤口开始慢慢回填,连起先冰冻的手指也渐渐回暖过来,仿佛开始有了温度。

“你的记性还像从前一样好。”他感叹一句。

“我记性一直很好。”她也认同。

“沈子言,其实你还拥有这么多美好的回忆,害怕的时候想想它们,难过的时候想想它们,你就会觉得,其实你外婆没有离开你。”他一字一字打得很缓慢,顿了一下,接着总结,“要相信,爱你的人,不会离开你!”

她的心恍然一震,“谢谢你,我明白了。”

“就这样?没别的了?”李岩兵开始恢复惯常的玩笑调子。

子言带着微微的笑意,发了个恶狠狠的表情过去。

“你还真会过河拆桥。”他丢了个装委屈的表情过来。

这样玩笑了一阵,她还是很真诚地道了谢,“今天没有你,我会很难过,我是真的感谢你。”

他停了停,回答:“真不用,我就怕你对我说谢谢,显得太见外了……我情愿你对我说,咱俩谁跟谁。”

她怔仲了一下,模模糊糊觉得好像谁也对她这么说过,在无数向后倒退的光阴里,震得她耳膜有些轰鸣。

不想再去深究这熟悉或陌生的字眼,她只知道,今晚是李岩兵一直陪着她,陪着她度过了生命中也许最难忘的特殊时刻。

在快要下线的那一瞬间,她突然问:“李岩兵,为什么一直陪着我?”

“因为感同身受。”他回答得言简意赅。

原来是这样。李岩兵大概也失去过很亲很亲的一位亲人吧,所以才能这样理解她,这样开导她。

阖上眼沉沉睡去之前,满心的凄惶、孤独与悲凉已经全数被温暖的潮水融化,她朦朦胧胧想起,好像快要到圣诞节了。

父亲的手术很成功,子言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之后才忽然想起,自从回来后,还没有和虞晖见过面,好好说一说话。

“这些天你一直在忙什么?为什么不愿意见我。”虞晖幽怨地说。

子言觉得很抱歉,“我爸爸刚做完手术出院,所以……”

“你怎么不早说?那我去看看叔叔吧。”虞晖主动提及。

子言觉得有些意外,又有些犹豫。她还没有把虞晖的事情告诉父母,总觉得没有合适的时机,也许眼下,还算是个恰当的机会。

其实内心深处还是有些犹豫,她害怕自己深究,为什么隐隐地总有那么一些辗转与优柔——在心缺失的那一角,始终还盘桓着谁的影子,哪怕淡得像纱,它总在那里,若有若无地提醒自己。

“……好。”然而她终于松口。

总有这一天要面对,她早已经做了选择,就不应该再怀着兜兜转转的念头。要从这一天起, 学习怎样对别人好, 努力微笑,试着让别人幸福,也让自己幸福。

虞晖登门那天表现得有点拘谨,子言却觉得那个经过出奇顺利。母亲很客气地招待了女儿正式带上门来拜访的男友,并没有问什么话,这让她多少有点意外。虞晖走后,父亲倒是评价了一句,“小西这样高,两人站一起好像小虞还矮了一点,不太搭。”

子言有些窘,却没有分辩,虞晖其实和她一般高。

晚上见面时,虞晖追问详细情形,子言微笑着说,挺好的,我爸妈什么也没说。

他的嘴唇上挑成一个弧形,笑得很可爱,“那我是不是过关了?”

嗯,也许吧。她这样想。

人生,已经走到了这样的一步,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好。抬头看天,因为还没有到十五,月亮不是圆的,有点残缺,也许人生也是这样,太圆满了就不像是真的了。

只是月色这样美好,一如十年前。隔着万里重洋,他也一定看得到吧。

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天涯明月新,朝暮最相思。

这就是结局。

她想着想着,垂下头去,将不知何时聚在眼角的一滴泪水甩落。

眼前有虞晖的大片影子渐渐低垂下来,子言疑惑地抬头看他。

因为紧张,他的睫毛不住地颤抖,眼睛里盛满了涟漪的波光,然后缓缓低下头来。

她恍然明白了什么,没有躲避。身子直直地坐在河沿的台阶上,听着穿过树林的风声,怎样将留恋在枝头的最后一片树叶吹落。

在触到子言嘴唇的那一刻,虞晖的眼睛梦游般闭起,一排睫毛在逆光下的投影清晰而分明。

她知道,这是他的初吻。

最后看一眼天际的月亮,她想要牢牢记住这一晚。

然后救赎般,终于将眼睛闭起。

这个吻有点凉意,泪是怎样大滴大滴地滚落,自己并不知晓。仿佛就在昨日,有谁也曾经用过一个吻,将她的人生整个颠覆,只不过,那个吻滚烫而迷乱。

“对不起。”耳边传来喃喃的声音。

如被蜇了一般,蓦然惊醒。

她浑身颤抖起来,如闻魔咒。

“为、为什么道歉?”这是几年前,她没有来得及问出口的话,如一直鲠在心口的那根刺。

虞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指上沾染了晶莹的水滴,举在月光下,分外透明,他的眼光复杂而不安,“你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么做?”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子言觉得自己的唇齿在打架,咬得咯咯作响。

“因为,你在流眼泪……”虞晖颓丧地低头。

她不答,只转过头去,却仿佛看见,那一年,她是怎样缓慢而羞怯地从那个人的手中抽回自己的手,他的眼神又是怎样一分分黯淡下去,然后说出那句“对不起”。

有种彻悟过后的痛楚袭上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是怎样伤害了你,又伤害了我自己。

“虞晖,我没有不喜欢,你对我好,我知道的。”子言低声说。

虞晖慢慢牵起她的手,握紧,“咱们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有清脆的单车铃声在不远处的林荫道响起,像是学生放了晚自习,有说笑声掺杂其中。她侧耳听过去,分明觉得惆怅。

越往前走,越觉得艰难,可是已经无法退却,也不能退却。

南方的冬天其实是湿冷的,风刮起来的时候尤甚。快下班的时候,子言探头往楼下看了一眼,眼尖的秦若耶便笑着说:“男朋友在下面等?”

即使与秦若耶已经熟悉起来,子言还是有些不好意思,轻轻点了点头。

挽着手走出大门,秦若耶冲她努努嘴,“那个?这么冷的天,站在外面耍酷啊?”

子言迷惑地看过去,只见段希峰穿一件立领夹克,斜靠在一辆车前,指间的烟正明灭不定。

“沈子言。”他扔下烟头大步走过来,“带你吃火锅去。”

“我有事,改天吧。”子言婉言拒绝,看一眼地上的烟头,眉便皱起来,“你什么时候抽起烟来了?”

段希峰不答,只是乜斜她一眼,“你能有什么事?”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身后已经传来虞晖的声音,“子言!”

这声音和他的脸色一样,带着些许不快,子言只来得及说一句“我同学”,便被他一把拖过去,脚步有些踉跄。她狼狈地对段希峰挤出一点笑,“这是我男朋友,虞晖。”

段希峰看了虞晖一眼,反身便打开车门,重重一甩门,发动车的一刹那,他探头出来,“沈子言,我明天来接你。”

子言有些哭笑不得地看他把车开走,听见身边的秦若耶耸耸肩说了一句:“有个性!”

“这人谁啊?”虞晖面色仍然不豫。

“不跟你说了是我同学嘛。”子言重复了一遍。

“你还有这样的同学?以后还是离他远点吧。”虞晖的话不知道是有些吃味,还是真生气。

这两个人,一见面就有点不对付。子言头疼地想,大概自己要费点周折居中调解了。

段希峰果然说到做到,第二天还没下班,电话已经打过来,“下来,带你吃好东西去。”

是间七拐八弯的小巷子里不知名的小店。昏黄的灯光下,服务员端上来一个大脸盆,黑压压装了一大盆热腾腾的汤,被那热气一熏,沈子言总算提起了精神。

吃到嘴里才发现,是酸菜水煮鱼。很地道,很辣,她的眼睛顿时发亮。

米酒用大壶装了满满一壶,子言用碗糊里糊涂喝了一大口,顿时呛得咳嗽起来,“段希峰,这酒不甜。”

“当然不甜,”段希峰白她一眼,“这又不是给你喝的。”

“你待会儿要开车,也少喝点。”子言浅浅帮他斟了一碗,虽然米酒没有度数,喝多了也会有点头昏。

“那人,真是你男朋友?”段希峰喝了一大口。

子言微笑着点头。

他默然很久,终于掏出烟盒来,取出一支烟。

子言伸手过去按住,面带愠色,“段希峰,不许抽,我最讨厌抽烟的人了。”

“好,不抽。”他倒没有生气。

“是永远不抽,还是这一次不抽了?”她追问了一句。

段希峰骤然烦躁起来,将烟盒揉成一团,“别这么管我。”

子言默默抽回自己的手。

“跟他分手吧,沈子言。”他闷头又说了一句。

“为什么?”

“这人和你不般配!”

她讶异地抬起头来,像从来不认识段希峰一样,呆呆看着他。

“你还没喝酒,就开始胡说八道了。”她勉强挤出一点笑,脸色应该很差。

段希峰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我是说真的。”

她霍然站起来,“段希峰!凭什么我要听你的!”

“沈子言,”他又灌了一大口,忽然笑起来,“你就这么喜欢他?”

子言别扭地转过头去,良久,才低声说:“他对我很好。”

“对你好就行了?”段希峰凑过来,脸上神情少有的认真,“那我对你好,是不是也行?”

“去!”她终于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圣诞节来临的时候,天气越发寒冷,子言到了办公室好一会儿,手脚还没暖和过来。她本来就是特别怕冷的人,怀里揣着一个暖手宝,一直没离手。

“请问谁是沈子言小姐?”办公室大门忽然被人推开。

同事们一起发出惊叹声。在啧啧的议论声中,秦若耶推了她一把,“发什么呆呀,还不去签收!”

是花店的送花小姐,手捧大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热情地冲子言微笑。

“九十九朵,”秦若耶很认真地数了一遍,“真有心啊,你男朋友。”

子言笑笑,这么冷的天气,娇嫩的火红玫瑰温暖芳香,教人抗拒不了,虞晖确实很有心。

“晚上一起吃饭好不好?”像是掐算好了时间,他的电话随后就打来了。

子言微笑着说好,想一想,又道谢,“谢谢你的玫瑰。”

虞晖一怔,“什么玫瑰?”

子言觉得很迷惑,“不是你送的玫瑰吗?”

“没有。”虞晖的语调忽然变得生硬,“我没有送你什么玫瑰。”

隐隐的心虚与不快,子言的情绪忽然就跌入谷底。

“是你吧,段希峰,开什么玩笑?”她打电话过去质问。

“干吗,不能送花啊。”对方回答得很轻松,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

“你别给我招不痛快了行吗?”她无可奈何地放缓了语气。

段希峰却笑起来,“送花给你还不痛快?那你还想我送什么啊?”

“大哥,我求求你了,你什么也别送了。”她哭笑不得,“你到底想干什么呀?”

他在电话里懒洋洋地回答:“我不是你哥,季南琛才是。我也不想干嘛,就是想让你高兴。”

拿他没有办法,只得敷衍,“好了好了,随便你。”她想起虞晖电话里的语调,莫名地叹了口气。

这件事微妙地影响了当晚的气氛,一顿饭吃得极闷,虞晖话很少,子言觉得有些委屈,也就憋着不说话。餐厅里放着欢快的圣诞音乐,她却听得有些头疼。

“子言,”虞晖终于抬起头,“你什么时候也去见见我爸妈吧。”

她的情绪还有些低落,不由自主地有些抗拒,“再说吧。”

虞晖突然伸出手,将她的手握住。她没有挣脱,却不看他一眼,只别过脸去,凝望着台布上的菱形花纹,无数细小的镂空针织,像心上无数的空洞,无论如何也填不满。

“子言,其实我今天不是生气,我只是在害怕。”他慢慢地,像很吃力,一个字一个字,说得很艰难。

她顺着他的话头淡淡地问:“你害怕什么?”

“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你一直都没有说过喜欢我。”他的眼睛黑白分明,有清醒的自嘲隐藏在里面,“所以我没有信心,感觉自己从来没有把握,我忍受不了别人接近你,我会吃醋,会生气,更会害怕。”

他这样直白,她的心反而开始柔软,声音也柔和了许多,“虞晖,是你想得太多了。”

“那你答应我,”他的眼神里带着恳求,“最晚春节的时候,去见见我父母吧。”

也许他这样迫切地想要带自己去见家长,只是表明了他对自己的重视与在乎。子言想。

她一直是个被动的人,别人推一步,走一步,既然已经走了,就没有回头的道理。

她叹口气,终于点头,“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给我一点交朋友的空间。”

虞晖望着她,眼里闪烁不定。他没有痛快答应,而是犹豫了一下,“我尽量。”

总有一点什么在破坏着今天的气氛,子言想起段希峰莫名其妙送的花,苦笑着喝了一口奶茶,甜腻中有点淡淡的涩。

晚上刚回家,母亲便笑着问:“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今天不是圣诞节吗?”

果然西风渐盛,连母亲也在意起这种国外的节日来了。子言简单地回答:“天冷,吃过饭就回来了。”

“小虞没有送你?”母亲敏锐地追问细节。

“没有,我让他早点回家了。”子言有些不耐烦。

“哪有你这样谈恋爱的,成天一回家就开电脑,和不认识的人有什么好聊的……”母亲开始数落起来。

一看见李岩兵的头像色彩鲜艳地挂在线上,她的嘴角便不由自主微笑起来,母亲的唠叨全被抛在了脑后。

最近她很依赖李岩兵,原来印象中李岩兵是个话唠,久别重逢之后,她发现自己变得比他还啰唆,事无巨细,桩桩件件,都喜欢跟他汇报,他随意丢过来的一个表情都能令她觉得格外有意思。

“圣诞节快乐!”她主动打招呼。

李岩兵回了一个微笑,“今天怎么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

她很随意地回答:“出去吃饭了。”

“和谁?”不知道是不是她敏感,她觉得今天李岩兵有点奇怪。

她顿了一顿,还是老实地回答:“和男友。”

隔了许久他都没有回应,子言呆呆地看着屏幕。这家伙,居然就这样不理她了。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她托着腮帮子,趴在电脑前等回话。

客厅的电话清脆地响起,她遥遥听见母亲应答的声音,“……在,你等一下。”

“小西,电话。”母亲喊了一声。

她只得起身,站起来的一刹那,瞥了一眼电脑,李岩兵还是没有说话。

接过话筒,母亲的表情有些意味深长,“男孩子。”

子言狐疑地迎着母亲的目光,心里揣度着是不是季南琛。

电话信号极其不好,一片嘈杂的声音,子言“喂”了一声,便听见咕咚一声响,像是什么东西掉到地面的声音。

“喂?”她再次询问。

话筒那头,仿佛有人在说笑,有热闹的音乐声,只是没有人回答她。

“谁呀?”子言觉得,自己的耐心就要被消耗尽了。

这回安静了许多,能清晰听见绵长沉重的呼吸声,有谁带着轻微的鼻音深吸了一口气,“沈子言……”

仿佛有谁在她心头轻轻弹了一下,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握住话筒的手指瞬间冰凉,血液却沸腾起来,在血管里喧嚣地流淌,滚烫了每一寸肌肤,又冷又热。恍惚间,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紧促而短暂,像要透不过气来。

“……林……”她半天说不出他的名字。

又见桐花发旧枝

林尧这个名字,一直是她不能触碰的伤。这伤口看似结了疤,内里却如同溃疡,经不起轻轻的一揭,创口便会反复疼痛与溃烂。

“……尧?”这样艰难,才把这个名字说完整。

“哦。”他很快答应了一声。

“你,回来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她不受控制地问出了这句话。

他静默了一阵,她立刻便察觉自己这问话有多傻多不合时宜,简直僭越了同学的本分。

“你,听得出是我?”他果然不屑于回答她的傻问题,直接就把话题岔开。

怎么会听不出,不但听得出他的声音,还清晰地记得他的模样。清隽的侧脸,秀直的眉头,微笑的样子,蹙眉的样子,连放学路上他身后长长的影子,或缺或圆的月色,树梢掠过去的微风,轻快的单车铃声,都不停地在心中流过,一刻也不曾停息。

要忘记,除非忘记了她自己。

十数年间的事情,只要与他有关,桩桩件件她都能记得。在旁人看来毫无特别毫不相干的东西,因为他,都会变得特别有意义。

他陪她走过的那段路,那首苏有朋的老歌,所有带十字架的饰品,甚至于英超的每一支球队,都能成为她的心被打动的理由,更何况是他!

她忽然很想哭,忍得很辛苦,“嗯。”

其实很想问,为什么打电话给她。等到终于问出了口,却是一句不相干的话,“你,有什么事吗?”

十年了,他第一次找她,第一次想起她,第一次给她打电话,她怎么会问出这样煞风景的话!话刚说出口,她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林尧轻轻咳嗽了一声,“没什么事,”他的语气很淡,“国内也过圣诞节吗?”

每逢佳节倍思亲,他是想家了吗?子言想,可是想家了他为什么会打电话给自己,她既不是亲,也不是朋。

“嗯,但是比不上国外。”她喃喃地说,“你们那里很热闹吧?”

“还好,”他的声音有些低,低得有点暗哑,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我更喜欢春节。”

她随着他的话懵懂地点头,“我也喜欢,春节多热闹。嗯,你春节回来吗?”

忽然她便捂住了嘴,她是真的傻了吧,一而再再而三地问他回不回来,说话完全不经过大脑。

他果然带了一点笑意,提高了一点音量,“你希望我回来?”

“你春节应该没有假。”她也只能绕开那话题。希望,也仅仅只是希望而已。她的手指缠绕着黑色的电话线,一圈又一圈,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

“我现在有假。”

这是什么意思?无数个念头涌上心头,脑海里纷纷杂杂有千百句话掠过,最后酝酿在舌尖,吐出来的却是这样一句:“哦,长途好贵吧……”

他再次轻轻咳嗽起来,带着微微的喘息,“那好,等我回来再说。”

她没有顾得上听完便脱口而出:“你生病了?”

他略微怔了一下,“没有。”

“我听见你咳嗽了。”

“……没事,我挂了。”他好像轻轻笑了一声。

“那,你早点休息……晚安。”

林尧停顿了几秒,很认真地回答:“现在是中午。”

她羞窘得只差要钻地缝。直到最后他挂了电话,她的脸还涨得通红,半边烧得滚烫,拿镜子一照,两颊像覆了一层高原红。

她怔了半晌,才重新回到电脑前,李岩兵终于回复了她一句:“哦,那你今天高兴吗?”

高兴?说不上来,一整晚,其实情绪都是有些压抑的,除了和李岩兵聊天,除了林尧那个电话。

“还好吧。”她只能这样回答,随即换转话题,“你圣诞怎么过的?”

“一个人。”

子言忽然觉得有些抱歉,“对不起。”

“其实我更喜欢春节。”他这句话与刚才林尧说的简直如出一辙。

子言有些呆滞,转念一想,有什么好奇怪的,她自己也喜欢春节,他们这一代成长过来的人,大约都是热爱春节的人。

“我也是。”她深有同感。

“你男友……以前没听你提起过。”李岩兵的思维跳跃很快,简直令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不太想谈这个话题,“你没问过。”

“现在问也不迟,我认识?”

“可不可以不回答?我都没追问你前女友。”子言心想,他还真开始八卦起来了。

“请便。”

她看了一会儿,实在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于是小心翼翼地问:“生气?”

“没有。”

“你有。”

他的反应很敏锐,“你怎么知道?”

子言心里一颤,这场谈话的感觉陌生又熟悉,几乎令她有种错觉,好像刚才和林尧的那个电话还在延续。

她有点害怕,更有点不安,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起,已经这样开始依赖这个只在QQ上闪动的头像。而他的脸,却一直都是模糊而不清晰的,隐隐绰绰,如隔云雾。她无论如何不能把记忆中李岩兵的样貌与面前的头像联系在一起,一直在有意无意地将二者分离。

“我就是知道。”真是奇怪,我为什么会知道?她这样问自己。

他却好像一下子情绪好转起来,“不要自作聪明。”

“喂,我一直就比你聪明。”她觉得一定是。

“你笨得不行。”

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自己一定吃亏,她立刻换话题,“刚才怎么那么久不回话?”

他迟疑了一下,“打电话。”

圣诞节给人打电话,一定关系不一般。子言好容易可以扳回一局,不自觉地有些兴奋,“是不是女孩子?”

“哦。”他今天的话真的不多。

她忽然起了开玩笑的心思,“该不是你喜欢的人吧?”

仿佛过了很久,久到子言以为他下线了,他才终于回答她。

“很喜欢。”

外面似乎下起了一阵急雨,噼噼啪啪打在窗玻璃上,瞬间密集起来,教人有种错觉,以为是谁在夜里放起了鞭炮或是礼花,在宁静的夜晚,有惊人的脆响,声声震动着耳膜。

这一晚子言没有睡好,不知道是被窗外的雨声给惊扰了,还是被林尧那个电话给搅乱了一池春水。

夜半时分,她觉得口渴,起来去客厅倒水喝时,落地穿衣镜在黑暗里反射出幽幽的光。她慢慢踱到那面大镜子前,借着卧室里透出的那一点床头灯的微弱光线,对镜审视自己。

镜子里的她脸上的潮红还没有完全褪去,两颊还有火热的烫,手触上去,有灼人的温度。她看了半晌,忽然觉得忐忑而迷茫。

她开始逐字逐句回想林尧这个电话的内容。

很简短,没有几句,因此很容易推敲。他好像什么也没有说,好像有些压抑,她甚至觉得他有些悲伤,可是她不敢深想,好多话都忘了问。

他没有问她过得怎么样,她也没有问他好不好,她只关心他回不回来,还一连关心了两遍。

忽然间,被忽略的一句话跳了出来,“……等我回来再说。”

是回答她的问话吧,回答她连问了两次的那个问题吧。

有极细小的声音在耳边萦绕,他说他要回来,他说他会回来,虽然他没有说他是为了什么而回来,他会在什么时间回来。可是已经足够了,这短短的一句话,已经带给她无数的遐想与幸福。

时至今日,她居然还会有这种感觉。

就算林尧远隔万里重洋,在圣诞节的夜晚给了她一个电话又如何?也许什么也不代表,只是她想多了。

刚才喝下去的那口凉水顺着喉管一直流淌下去,浑身的肌肤起了大片大片的鸡皮疙瘩,好像瞬间清醒了很多。

“哇,沈子言,昨天你好幸福,羡慕死我了!”第二天刚一上班,秦若耶就打趣起来。

幸福,又是这个词。

她呆了一瞬,很快低下头去整理东西,“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吗?”

一封贺卡样式的信出现在她眼前,秦若耶拿在她面前晃了晃,“昨天又是玫瑰,又是烛光晚餐,今天一大早又有贺卡,你还不幸福?”

她接过来瞥了一眼,信封上是她曾经很熟悉的字迹,落款写着内详。

差不多有好几年没有收到这个人的来信了,拆信的时候,手有些不听使唤地哆嗦。

信套刚一启封,一张请柬便滑落出来,轻飘飘地落到桌上。

不是信,也不是贺卡,是请柬。

结婚请柬。

装帧得非常精美,请柬第一面有个心形的镂空图案,镶嵌了一张婚纱照。

秦若耶凑过来,仔细看这张照片,“哇塞,还真是男才女貌啊。”她好奇地问,“你朋友?”

“不是。”子言看看窗外,淡然回答,“是同学。”

朋友?从来就不是吧。

忽然间便哑然失笑,却闷闷地堵在心里,无法缓解。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其实是这样!

林尧要回国,其实只是因为这件事吧。

她害怕自己会猜中,却又明明白白知道自己已经猜中。

为什么昨晚的电话里,她会从那有限的几句话里听出了他隐约的感伤。林尧其实是不是想问,她和苏筱雪还有没有联系?她有没有接到这份请柬?

苏筱雪,仿佛沈子言生命中注定不能逾越的千山暮雪,她不用笑语盈盈,一直以那样翩然的姿态就能伫立在水一方,让无数人遐想与感伤。虽然子言极度不愿承认这个事实,可是却如此了然:那个无数人中,包括了林尧。

就像现在,她只用一张请柬,就能轻易粉碎沈子言侥幸生出来的一切幻想。

虚妄的幻想。

这是一种烧灼的疼痛,无法释然的疼痛。子言以为,在苏筱雪成为林尧女友之后的那些日子里,在林尧出国后,自己也交了男友的漫长日子里,这种疼痛早已经痊愈,在时光里弥合了伤口。

没有,原来只是被一张创可贴遮住,时间久了,没有揭掉,便自以为愈合,不料轻轻扯动一下,便开始血肉模糊。

每个人,都有不能轻易触动的一个疤。

就如昨晚,她没有问李岩兵那个很喜欢的女孩是不是他前女友,其实也许问了,他也不会回答,但是万一这答案是肯定的,那她就真的触痛了别人的伤疤。

可是当她自己的创口裂开的时候,她却找不到自救的办法。

“芯儿,你什么时候才放假呀?”她抱着电话,像找到了一丝可以依靠的温暖。

“还早呢,要考试了,烦透了,早知道就不读这劳什子的研究生了。”许馥芯半开玩笑地牢骚,“干吗,想我了?”

“嗯,好想你哦。”子言听着好友的声音从话筒那边传过来,叹一口气,感觉好过多了。

“等着啊,等着我回来,要你请客。你如今挣钱了,我还是穷学生一个,我就傍上你了。”许馥芯格格地笑。

“好啊,没问题。嗯,芯儿,你有没有收到苏筱雪的请帖?”子言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她不想参加,至少不想一个人去,有人陪着她同去,或是代她送个红包也好。

“苏筱雪?她要结婚了?”许馥芯显然很惊讶,“不会吧,我没收到她请帖呀。”她笑笑,“她那个人,一直都清高,跟谁都不亲近,我和她可没什么交情。”

“话说回来,子言,她还很看得起你呀,居然给你发请帖!”许馥芯忍不住打趣起来。

子言望着办公室雪白墙壁上的石英钟,盯着沙沙走动的秒针,没有吭声。

像察觉到了些什么,许馥芯收敛了笑意,“新郎是谁?”

子言不知道为什么会模糊叹息一声,“不认识。”

“哦。”许馥芯不轻不重,慢条斯理地说,“她和林尧分手快两年了吧……”

子言默然无语,有点痛意在啮噬着胸口偏左的地方,她深呼吸了一口长气,换了个话题,“季南琛最近还好吗?”

许馥芯笑着咳嗽了几句,“你的干哥哥,你还问我?我跟他又不熟。”

“都是同学,怎么就不熟了?”子言立刻活泼起来,“上回他去上海,临走我还托他照顾一下你呢。你看我这死党对你多好:读大学有我弟弟照顾你,读研究生了又有我哥哥照顾你,上哪儿找我这么好的朋友去!”

“咳咳,”许馥芯好像笑得招架不住,“别别,我说呢,原来……是这样,我说他这学期怎么来过D大好几趟,敢情是受人所托。”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敏感,子言总觉得许馥芯那句“是这样”说得有点特别,究竟是怎样的特别,又说不上来。

挂了电话,她扭头去看窗外,昨晚下了一晚的急雨,这会儿渐渐放晴。虽然浓云尚未散去,但隐藏在重重阴霾之后的一线阳光却已隐约可辨。

下了班,走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里,夜色四合,霓虹开始零零落落闪烁,车流如梭,似乎每个人的脚步都很匆忙。子言站在人行道等绿灯的时候,发了一会儿呆。

每到灯火阑珊处,便会下意识地回眸寻觅,偶尔遇见一两个相似的侧影或背影,胸口就会略微抽痛,然而心里却清醒地明白,终究都不是那个人。

她已经平静了很久,并且渐渐开始习惯这样的生活,却无端被一个电话和一张请柬搅乱了心绪。

原来无论她外表如何改变,如何显得恬静从容,有些东西始终是弱点,一不小心就会沦陷。

也许骨子里她还是没有成长,十年来一直守在原地,寸步未离。

忽然间很想回母校看看,她一直不敢去。

也许只有勇敢面对那些回忆,那些记忆里不敢触碰的疼痛与芬芳,她才能够越过那道分水岭,迎来自己真正意义上的成长。

很多年没有来过,爱华小学的外围墙已经完全拆除,四周圈起一道长长的施工安全警戒绳,无数碎砖被零散地堆砌在墙角,几个工人点了雪亮的白炽灯,正在搬运堆叠好的砖头。

子言有些疑惑地走过去,询问了几句才明白过来,这所学校即将拆迁,因为它所处的位置正好位于市政规划的绿地广场中心地带。

“我进去看看行吗?”子言小声地请求。

“可以呀。可是姑娘,这黑灯瞎火的,你不怕啊?”有工人善意地提醒。

她没有回答,顺着记忆的方向,慢慢走进了学校。

校门口的铁栅栏还在。当年就属她调皮,抄近路的孩子都老老实实打那下面缺豁的大口子钻过去,唯独她是跳过去的,只需单手借力,像跳山羊一样,毫不费力。

继续往前走,是学校的操场。操场的一角,两株并肩生长上了年岁的大树已经被伐倒,只留下两个光秃秃的树桩。子言俯身下去,摸摸树桩,抬起头来,努力凝视黑暗中的两层教学楼,四年级一班的教室就在这个楼梯的转角处。

眼睛有些湿润,嘴角却含着笑,就是在这里,她第一眼看见转学过来的林尧,满怀愤懑与伤心。他抢了她的副班长,还一屁股坐在她的大腿上,他引发了她所有的骄傲与嫉妒,却也令她如此刻骨铭心。

绕过老教学楼,昔日的荷花塘早已干涸,填满了淤泥,荷花下游来游去的小鱼儿和柔软的水草全都消失不见。好似就在这里,她第一次牵着林尧的手,合力救起一个落水的孩子,也就是在这里,她悄悄地开始消除对他的偏见。

弯弯曲曲的长廊过去,是当年看上去很高的新教学楼。她凝视了一会儿栏杆,毕业时的告别,林尧就是倚在一楼楼梯口的栏杆边,沉静地对她说:“沈子言,再见。”

一切都美好伤感得像是个不完美的童话。

子言正想得入神,忽然听见身后有谁轻轻地在咳嗽。

她回过头去,借着一点晦暗的月色仔细辨认了许久,才发现眼前这个鬓发斑白,披着一件外套,也和自己一样在伤感地打量四周的人是自己曾经的班主任。

她猛然记起,白老师家就住在学校西边的教工宿舍楼,这么多年过去了,白老师竟然还在这里。

“白老师,还记得我吗?”子言有点腼腆。

白老师有点吃惊地看了看沈子言,凝神回想了一阵,眉头终于舒展,“你是……沈……子言?你这孩子,怎么大晚上的跑这儿来了?”

白老师居然还记得自己,子言的眼角越发酸涩,“白老师,几年不见,您还认得出我啊?”

“认得,认得。”白老师微笑着说,“成绩优秀的孩子,老师们一般都会记得。尤其是像你这么长情的好孩子,老师又怎么会不记得呢?年年教师节给我寄卡片,寄了十年还不间断的,也就是你和林尧了……从你高中毕业那年到现在快有五六年不见了吧?”

“林尧?他也……”子言有些吃惊。

“呵呵,是啊。”白老师兴致勃勃,伸手抚摸了一下沈子言的头发,“就是你的同班同学林尧嘛,你不记得他了?”

“记得。”子言点头。

“那孩子打小就出众,想让人忘记可不太容易,偏偏又和你一样,长情着呢,实在是个好孩子。我记得他后来考上B大了,现在可就真没他的消息咯。”

“他去英国留学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昔日的班主任,她很从容地便说了出来,“听说,最近要回来休假了。”

“好,好。老师真高兴。”白老师满面笑容,感叹了一句,“这学校要拆了,本来心里还有些空落落的,但是看到你们都长大了,老师忽然觉得没有遗憾了。”

“拆了怪可惜的呢。”子言轻声说。

一只大手轻轻落在她肩上,带着安定的气息,“拆了不要紧,新校址已经在筹建了,会更新更好。你只要记得,这里有过的美好回忆永远不会被拆迁,它会住在你心里,不会离开你。”

白老师继续微笑着说:“……如果人要是老待在原地不动,那日子就没法过了,新学校也就永远建不起来咯。”

仿佛有一线天光划开云层落入心扉,子言不自觉伸手过去,紧紧握住白老师温暖的手。

告辞离开的时候,子言转头看过去,白老师微白的头发随风飘动。

离开爱华小学,子言的第一个电话就打给了段希峰,“过几天有空吗?”

“什么事,您吩咐!”段希峰懒洋洋的声调从手机里传出来。

她笑了笑,“陪我喝喜酒去,成不成?”

“成!”没有犹豫,段希峰仿佛突然精神了许多,立刻回答。

子言合上手机,对着夜空,微微一笑。

这是她自从回到家乡以来最轻松的一天。

没有了那层薄雾缠绕,月色忽然变得清明,朗朗的银色,流泻了一地。

别来几度春风换

人不能永远停留在原地,不能永远抱着以往的回忆生活。走过的每一步,生活着的每一刻,遇到的每一个人都值得珍惜,因为现在随时都会变作明日的回忆。

时光逝去,年华如水,无望的等待与自我折磨已经消耗了她的力气。万里重洋之外,如水月镜花一般的人,兜兜转转十年之后还是无法靠近一步。这种执著,放不下的执著,又是何必?

苏筱雪未必不爱,可是连她也能放下,终于寻觅到自己的幸福,沈子言也应该珍惜眼前,从今以后,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放下,原来可以这样轻松。

这种宛如新生的心情,可惜不能与李岩兵即时分享。

那天晚上他第一次不在线,只给子言留了言,说要外出十天,不能上网。

有点淡淡的遗憾。

子言后悔忘了问他春节回不回家。

在网上聊了这么久,这么有默契,只是不知道见了面会不会也这样亲切熟稔,她的心里涨满了期待。

正略微有些出神,母亲拿起了苏筱雪的请柬。

“小西,这是谁的请柬啊?”

“同学。”她简单回答。

婚纱照上的苏筱雪还是那样美,虽然穿着婚纱,笑容仍一如既往的清淡。

“哦,女同学吧,长得可真漂亮。”母亲看了一眼就开始夸奖。

“是呀,很漂亮呢,妈妈。”子言由衷地点头。

她接过请柬,仔细看那上面娟秀的字迹,很熟悉,一点也没有变。

婚宴的时间定在12月31日,竟然没有选择元旦,真是与众不同。也许,她只是不想泯然众人吧。子言这么想。

“那她现在在做什么,工作了吗?”

“嗯。”子言回答,“她考上了外地的公务员。”

母亲慢慢坐下来,语速很慢,“子言你有没有后悔回来?”

子言吃了一惊,“妈!”

“你们这些同学,有点出息的都在外面,念了大学回家乡工作的没有几个。”母亲叹了一口气,“当初要你回来,是我的主意,你爸是反对的。现在想想有点后悔,硬把你绑回家,其实是害了你,你表姐表弟,不都在外面好好的吗?”

没有立即回答,她把头靠在母亲温暖的怀里静静想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这个想法真的很诱人。

读书的时候也曾经有过斑斓的理想,在上海工作的那段时间,每天她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年轻的心在怦怦跳动,而窝在目前这家国企,虽然薪水不低,可是每天机械地重复着没有一丝挑战性的简单工作,确实单调而苦闷。

她的眼睛发亮,抬头回答母亲:“妈,如果你和爸不反对的话,我确实想再出去闯一闯。”

“那,小虞呢?”母亲抛出了这个尖锐的问题。

她顿时有些受挫,语气不由有点低落,“我会和他好好沟通的,希望能说服他和我一起出去。”

“小虞那孩子,”母亲爱怜地帮她理了理头发,“我瞧着还是个好孩子,看起来对你很用心,就是好像有点小心眼。不过这并不是大问题,你好好和他说说还是行得通的,就是要注意说话的方式。”

“知道了。”子言在心里苦笑。她已经预感到,要说服虞晖,不如先说服他母亲来的更直接有效。

也许,是应该去见见他父母了。

元旦前一天,子言请了假,段希峰居然换了一辆四平八稳的大众车来接她。

绕着车身前后走了一圈,子言拉开车门的时候笑了笑,“段希峰,今天这车不像你的风格啊。”

照子言的理解,去参加婚宴,段希峰多半会开一辆很拉风的车,恨不得把婚车比下去,这才符合他的做派。

他的眉头皱一皱,“我这低调还不是为了你沈大小姐吗?你最怕招人注意了,巴不得坐自行车去才合适。”

子言扑哧笑出声来,“那更招摇。”

她拍拍座椅,轻快地说:“段希峰,不如你教我开车吧。”

段希峰调整了一下后视镜,漫不经心地回答:“女孩子学什么开车,有我给你开不就行了?”

子言开玩笑说:“总不能开一辈子吧。将来你老婆孩子要有意见了。”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回过头来看她一眼,却又呆了一下,不自然地扭过去,“你今天有点不一样。”

是有点不一样。她的短发已经留长,平时只是扎着马尾,今天放了下来,温顺地垂在肩上,发质柔软细滑,尾端稍稍有点卷,也不是刻意,就是觉得这样可能成熟点。

“端庄了吧,淑女了吧?”她捂着嘴笑。

“喂喂,我可没夸你,你别就着竿子往上爬。”段希峰打着哈哈说,“不过,你要是化个妆,再换身衣服,虽然比不上龚竹,也是能将就着看看的。”

很想揍人,考虑到正坐着他开的车,子言只是瞪了他一眼,扭头去看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