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雨季(2 / 2)

你曾住在我心上 何宁 22952 字 2024-02-19

“还没谢谢你呢,”子言欣喜地打量自己丢了几天的爱车,“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他轻笑一声,“你说呢?”

这话像是调侃,又有些亲昵,听在耳里,说不出的温柔旖旎,她心里一动,却又不敢去看他,索性只低着头不说话。

“那天,对不起。”林尧低声说。

“没有从前可爱”这句话刺在子言心里很久,她一直强迫自己不去想起,也不愿意勉强自己记起这伤人的一刻。可现下是他先提起来,现下是他在道歉,她不能假装自己没听见,也不能沉默不回应。

“什么事?我都忘了。”子言淡淡地说。

林尧的眼神黯然,苦笑道:“我不信你忘了。”

“可我真忘了。”她抬起头说,“我从不愿意记住让我不高兴的事,除了自找麻烦,没有别的好处。”

“沈子言,”他轻叹,“我好像,经常让你不高兴。”

她有点苦涩,勉强挤出一点笑,听他继续解释:“那天我不是存心……”

他就是存心,他存心让苏筱雪帮他拿外套,他存心来撞掉她满腔高兴,他存心用言语来激怒她,子言果断打断他的话:“你就是存心!”

林尧一怔,他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在路灯下渐渐泛红,涌起盈盈的水色,长叹一口气,“好吧,是我存心,存心来找你的茬儿,行了吗?”

几乎像是在有意纵容她发脾气使性子了。

其实,用不着这样的,林尧,只要见了你,沈子言就已经欢喜,这欢喜的姿态如此之低,低到如同张爱玲描述过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满怀甜香。

“好吧,既然你承认是存心,那我就原谅你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有点想笑,还是忍住了。

“这回觉得你说的是真话了,你要是想笑就笑好了……”他揭穿她。

居然会被他看出来,着实丢脸,她只好装不明白,“我哪句说的不是真话?”

他说得很认真,“你一向喜欢口是心非。”

子言“哦”了一声,“看样子你倒蛮了解我的。”

“可惜你不了解我。”他轻描淡写地说。

这回轮到她一怔。

他看了她一眼,貌似无意地说:“高二你会选文科吧?”

“嗯。”她毫不犹豫地点头,然而又有些惴惴地问了一句,“你一定选理科吧?”

他看着她很久,看得子言有点簌簌发抖的感觉,“你说呢?”

答了跟没答一样。其实她知道自己也是多此一问,以他的成绩不选理科,只怕会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痛心疾首吧,一个季南琛已经够令人跌破眼镜了,光华哪来的第二个季南琛?

有些木然地应了一声“哦”,她停住脚步,客气地说:“今天谢谢你了,我……”

他很不客气地打断她的客套话:“不要跟我说这些。”

真折磨,一股冲动的念头涌上来,子言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那我要跟你说什么?”

“沈子言,”他轻声说,“你不需要这样客气地感谢我,”他顿了一顿,“这样显得太见外了,我们是同学,不是吗?”

林尧的脸色如常,语速很慢,他的手指紧扣在车把上,指节根根分明,极修长的手。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他的这双手,曾经牵过自己的手。

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同样牵过苏筱雪的手。

林尧说得没错,她就是嫉妒他,嫉妒他的好,嫉妒所有属于他的美好,嫉妒自己比不上他,比不上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女生。她宁愿他来激怒她,至少那样,在他面前,她还是特别的。这些小心思,藏得如此隐秘,连她自己也轻易不能发现。

所以她不正面看他,跟他客气,跟他疏离,情愿自己难受,也让他难受,都不愿意对他好一点点,也让自己好受一点点。

沈子言真笨。

他今晚想说的,其实只是一句话吧:不要跟他太见外,不要距离那么远。

她迎着他的目光,终于柔和地点头,“好。”

“还有,其实你那天说得没错,我是真的嫉妒你。”她微笑着说,“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呢,随便跳个远也能破校记录,人家都出全力了才拿个第四。”

林尧的眉心舒缓,笑容和煦,“很不错了,女子组的前两名是校田径队的呢。”

子言有些赧然。

“那天你抽筋了是不是?”

她很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眉头一蹙,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季南琛是关心则乱,连抽筋要用碘酒都忘了。”

“是你提醒他的?”她悄悄观察他的表情。

他又好笑又好气,“你说呢?”

这个人,真是心思细腻如同针尖。

没有去计较他为什么皱眉,只有涌动不尽的温暖一波波袭来,整颗心仿佛都被融化其中。

天上并没有月亮,只有稀疏几颗星,泼墨般浓黑的夜色,却如春夜般暖洋洋,扑面晚风,子言隐约闻到春天花开的香味。

开学前一个星期的晚上,子言参加了表姐叶芷的谢师宴。

叶芷发挥得并不好,只被本省的一所财经大学录取,她的脸色很淡,完全看不出情绪起伏。

自以为很了解表姐的子言,那一天根本看不懂叶芷脸上的神色。不是高兴,也不是伤心,只是有种通透的解脱与乏力,她不知道,若干年后,自己脸上也会出现这种神色,相似得惊人。

叶芷那天喝得并不多,却好像有点醉了,一直躲在卫生间里不出来。子言推门进去的时候,意外发现表姐的眼角渗出了晶莹的泪水。

“从前都是追着别人的脚步走自己的人生,明知不适合自己,依然选了文科,以为距离会很近,结果,反而把自己推得离那个人更远!”叶芷喃喃自语,好像在对她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当初表姐选文科的时候,家里人已经一致认为不合适,可是叶芷的固执令所有人都没办法。叶莘说,我姐大概是疯掉了。

原来如此。

子言无言地握紧了表姐的手,想要安慰,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子言,”叶芷摸摸她的头发,轻声说,“永远不要被别人左右你的选择,那样,只会妨碍你正确的人生方向。要不然,你会像姐姐这样后悔的。”

她似懂非懂地点一点头,忽然就想起林尧,他果然聪明,不需要付出表姐这样的代价,已经明白这个道理。

她急急地想起了季南琛,有什么堵在胸间,一定要说出来。为了他好,也为了龚竹好,她一定要说,必须得说。

因为,他们是她的朋友。

坐在学校操场的台阶上,子言还没来得及把逻辑语言组织好,季南琛就到了。

电话里她不知道说清楚了没有,感觉自己思维混乱,言不达意,最后季南琛建议说,有什么话出来当面讲吧。

地点是她选的,她觉得学校是个令人安心又不会误会的地点,何况,正值暑假,应该空无一人。

因为着急,她没有顾得上已经是大晚上。

夜色并不太黑,因为夏季的繁星撒满了天际,极阔朗的一道银河迤逦斜向西边,像极了“走”字底的收尾,只有高明的书法家才写得出这样漂亮的书法。

季南琛一直含着笑,侧着脸听她说话,脸上的表情很柔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打断她话头的意思。

满天的星光倒映在他的瞳孔里,那双眸子,像藏了宇宙星河般浩瀚无边。

子言自然没有把表姐的例子搬出来,也没有勇气在季南琛面前直接点龚竹的名字,所以,这说服工作便显得极其委婉曲折,收效甚微。

到最后她也没能说服季南琛放弃选文科。

他双目炯炯,语意坚定,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回答:“沈子言,我不觉得选文科将来就会考不上理想的大学,我对自己有信心,所以,你也要对我有信心!”

我为什么要对你有信心,只要龚竹对你有信心就好了。子言暗地想,没有反驳。

“好吧,既然你决定了。”她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朋友的义务,也就不再坚持。

季南琛微笑着看她一眼,伸出手来,“不过,还是谢谢你,沈子言。”

自己虽然滥好心,不过也不是没有收获的,她收获的,是一个男生珍贵的友情。

她微微一笑,也伸出手来,跟他握在一起,轻轻摇了一摇。

季南琛的手掌宽厚却不失力度,和他素来给人的感觉一样温暖。

一道雪亮的手电筒光射了过来,惨白的光束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季南琛轻轻一用力,便将子言扯了过来,挡在自己身后。

“是谁在那里?”不乏严厉的语气,像是位老师。

等到子言的眼睛终于稍稍适应了这刺目的光,眼前的情形顿时令她大吃一惊:两位体育老师,领着一群刚从体育馆打球回来的校篮球队员,齐刷刷站在他们面前。大伙的表情都很怪异,有几个好奇的已经忍不住在后头交头接耳。

不知哪个调皮的嘬起唇吹了一声夸张的口哨,她才发现,自己还和季南琛肩并肩手牵着手,状似亲密地站在一起。

蓦然间一个念头闪电般劈过,她将手狠劲抽回来,脸上几乎没有了血色。

林尧,林尧是篮球队的!

他在不在?他是不是就藏在这一群黑黢黢的人里头,也正用异样的眼神,冷冷地看着她?

她的担心没有成为现实,林尧不在其中。

长吁出一口气,总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都放假了,你们跑这儿来干什么?”这位高中部的体育老师显然认识季南琛,语气明显和缓了许多。

季南琛的脸色如常,用平静的语气回答:“我们来找人。”

他走近几步,小声跟老师解释着什么,子言听不太清楚,只是有些心虚地低着头。半晌,季南琛才镇定地回头对她说,“你先回去吧。”

她胡乱点着头,虽然觉得扔下他一个人不太仗义,可是看他能从容不迫地编出一套话来糊弄老师,估计也没有什么问题,于是点一点头,几乎是撒腿就跑了。

第二天季南琛打电话给她说没事了,她大大松了一口气,于是便把这事搁在脑后了。

开学那天,子言看着贴在公告栏的分班名册表,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林尧果然分在理科班了,许馥芯也是。

只是,也有些意外的惊喜。

段希峰居然会和她分在同一个班。还有,最冷门的就是大名鼎鼎的苏筱雪居然弃理投文,说来也巧,正好也分在她们班。

她的嘴唇勾起一丝微笑,她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和想要的结果,季南琛和龚竹,果然分在同一个班,就在她隔壁班级。

轻轻吁出一口气,这是最好的一件事。

看完布告,她把视线转投到一边的宣传栏橱窗前。

学校做了一期校运会掠影的宣传特辑,右上角贴了一张林尧的免冠照,唇红齿白看起来很阳光,底下有一行小字说明,X年X月X日打破校运会跳远纪录。要不是隔了一层玻璃,子言几乎有伸手去撕这张照片的冲动。

她从来没有他的照片,有的只是一张小学毕业照。

照片已经泛黄,有些褪色,因为摩挲的多,还有点卷角。

于是,便望着橱窗里这张照片,含着笑,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视线一动,才发现,玻璃橱窗的反光映衬出,有个人,站在她身后不到五米的地方。

后背有麻酥酥的感觉蔓延上来,她僵立着,一动不敢动,连呼吸也滞住了。

隔着玻璃,她才能这样自如地看着林尧。只是,他的眼神为什么看起来有些奇怪?

忧伤,为什么会是忧伤?从子言认识林尧的时候算起,她便从未见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一定是自己眼花了。

她眨了眨眼睛,再度看去,林尧已经回头,一言不发地离去。

淡淡的忧郁袭来,脑海里还残留着那晚的温馨片断,他明明是关心自己的,虽然有点距离,虽然有点别扭,但是,她感觉得到。

然而,暑假才过去两个月,他却又像是换了一个人。

虽然眼神很忧伤,但是,他刚才看着自己的样子,分明有些冷飕飕,教她莫名地起鸡皮疙瘩。

他的情绪太反复,太折磨人,她跟不上他的步伐。

无奈地笑笑,她也转身,朝相反的方向离去。

开学没多久,子言就领受了许馥芯以前告诉过她的“盛景”。一到下课时间,她们班窗前就开始人头涌动,隔壁班的男生们有事没事都爱在这里闲逛,谁叫校花在这个班。

她的位置离苏筱雪非常近,并排,只隔一个过道。

于是观察得也就相对来说比较仔细。

苏筱雪的神情很淡,总是一副不合群的样子,她对谁都笑,客套而冷清地笑,不温暖,也不疏离,教人打从心底没法跟她亲近起来。

就如她的肤质,如霜如玉,透着清冷,透着气质,也透着距离。

她是真心佩服苏筱雪,这个女生的优异,简直是鹤立鸡群,放在文科班,实在是有点明珠错投的惋惜。她也知道,像这样出众的女生,是绝对不会将自己这类平凡女生列入她的交往名单的。

所以,当她和苏筱雪的交集,从一张纸条开始之后,她还有种错觉,觉得不太真实。

那是一节数学课,子言难得撑着脑袋听了进去。

然后,感觉胳膊被人轻轻捅了一下,一个纸团随即被扔在她的课桌上。

她转头,是苏筱雪,微笑着对自己示意。

子言大惑不解地展开纸条。

“沈子言,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听说你文科不错,我想借鉴一下你的历史笔记,不知可否?”这字迹,娟秀妩媚,又不失英气,在女生里算是写得极好的。

真是个奇怪的女生,上数学课看历史笔记。

子言这么想着,还是点点头,因为她自己也是常常借数学课看别科笔记。

下课时,苏筱雪亲自过来还笔记。

她微笑的样子如沐兰芷清香,“沈子言,我觉得你记笔记的方式和我很像,你瞧。”

子言翻开苏筱雪的笔记,扉页上便出现熟悉别致、向右倾斜的连笔字体:“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赠筱雪”。

她笑笑,“好诗。”手连抖都没抖一下,就徐徐翻过去了。

苏筱雪说:“我很喜欢这句诗。”

子言没有回答。

然而也就这样慢慢熟悉起来了。苏筱雪几乎没有什么女性朋友,但是并不代表她不好相处,子言甚至觉得,原来对苏筱雪的外在印象有些偏差,她并不是个清冷的人,有时也相当热情。

她跟子言当面好像没有什么话讲,却热衷于上课传递纸条。为老师的着装,当天的天气,甚至外面窗台上跑过一只猫,她都能时不时扔一张纸条过来。

是个有趣的女孩,也许她外表的冷清,只是因为内心太热情,所以寂寞,所以无聊,所以才想找一个觉得可以跟她进行交流的人来倾诉。

很久很久以后,子言都觉得,她和苏筱雪的友情,只是介于同学与朋友之间,绝对没有上升到朋友的界限,虽然,她连男生写给苏筱雪的情书也有幸看过,却感觉自己一直没有走进过对方的内心世界。

比如说,苏筱雪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林尧。

风波不信菱枝弱

“子言,学校要推荐品学兼优的高二学生提前参加高考了,一共只有三个名额,我好想争取啊。”

“加油,芯儿,你一定行的。”子言觉得自己的朋友完全具备这个实力。

“唉,别提了,有林尧在,这个几率就大大缩水了。”许馥芯叹着气说。

子言心中一动,“你哪儿得来的消息?我们文科班有名额吗?”

许馥芯凝神想了一会儿,“文科班好像没有名额。”

“我知道,”子言笑得很苦涩,“就算有,也轮不到我,还有人家季南琛和苏筱雪呢。”

许馥芯的眼睛突然有些黯沉,子言也默然不语。

这样好的机会,谁都不会想错过。多一次博弈和选择的机会,败了并不丢脸,一旦胜了,起点便会远超众人。

正式名单出来以后,恰如平地一声雷,全校师生讨论这个话题,足足持续了两个星期之久。

林尧的名字位列第一,像被搁在炒锅里,被无数张嘴翻过来覆过去地炒,几乎要炒糊了。

许馥芯落选了。子言知道她心里难过,也就顾不得为叶莘欢喜,虽然,表弟被选上,的确是件值得欢喜的事。

放晚自习时,子言特地绕了一个大圈,跑到许馥芯班级的后门那里等她。

潮涌的人群里,她瞥见林尧和几个男生正说着什么,刚好从她身边经过。

林尧漆黑的眼睛扫过她,又扫向她身后,略略一顿,便转过头去,远远走开。

最近以来都是如此,她和林尧之间,忽然就又变成了从前隔膜时的样子,距离十万八千里。

一定有些什么事情发生。

只是,子言始终不知道,问题的症结出在哪里。

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许馥芯一起结伴回家了。晚风习习,吹拂在脸上,心情也平静安宁。

子言一路都牵着许馥芯的手,她不开口,自己也就不说话。也许,就这样陪着她,不说话也挺好。

许馥芯的手很潮湿,像有汗沁出,她忽然问:“子言,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啊?什么事?”

然而许馥芯又沉默起来。良久,子言渐渐有些焦躁,拉住她不让走,“芯儿,有话你就直接说,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有什么事瞒过你?”

“那好,我来问你,”许馥芯犹豫了一下,“你是不是早恋了?”

子言立刻呆住,半天说不出话来,林尧的面容像镜子一般,雪亮的反光刷过心上,照得她全身有些轻颤起来。

许馥芯仔细观察她的神色,仿佛有点淡淡的苦笑,“全校都知道了,你就单单瞒着我一个人吧?”

子言半天才回过神来,“什么叫全校都知道了?”

许馥芯轻咳了一声,有些歉意有些尴尬,“对不起,子言,我是说,我以为,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本来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人,结果却要通过别人的嘴才……”

“等等,”子言的害怕和惶恐瞬间像荒草疯狂蔓延起来,“芯儿,你在说什么?怎么回事?求你告诉我。”

许馥芯叹口气,“子言你装糊涂的本领还真是……那天同时被那么多人看到,这世上哪会有不透风的墙啊?”

那么多人?同时?子言脑海里风车一样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许馥芯说的不是林尧,而是指季南琛?

她提在半空的心终于缓缓落地,“是这事啊。”

许馥芯诧异地看她一眼,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还笑得出来?”

“我为什么不能笑啊,太好笑了!”子言边笑边说。

许馥芯带些揶揄的语气酸她,“有多少女生的心因为你碎了,你也是该偷笑啦。”

“什么跟什么呀?”子言摇摇头,“我是笑这事儿太荒唐了。”

“怎么,难道季南琛那晚不是跟你在一起……约会?”许馥芯的声音有些奇异的变调,明显高了几度。

“嘘……”子言赶紧捂住她的嘴,“你疯了,小点声!我和他清白得跟小葱拌豆腐似的,什么事都没有!”

子言简单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只略过去了龚竹那一节不提。

许馥芯抿着嘴似笑非笑,“就这么简单?如果是这样,子言,那你真的很冤。”

人言可畏,连许馥芯都误会,何况别人?

她来不及去想同为当事人的季南琛会是何种反应,也刻意避免自己去揣测龚竹的心思,这些都不重要,最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子言恍然间想起,林尧那忧伤而淡漠的眼神,疏远而隔膜的神色,终于明白,先前的症结出在了哪里。

她苦涩地抿住唇,先前的轻快笑意已消失殆尽,林尧,他也这么想?

天色浓黑,骤降的气温令吹来的风都挟裹着一层薄薄的寒气,扑在人脸上,有冰凉的寒意,她,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他那种疏离的态度,是真的相信了这经不起推敲的流言,还是在接到推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打算好了?

无限光明与远大的鸿图,已经徐徐在他面前铺开,昔年并肩立在城墙下看红榜的那一幕仿佛还在眼前。他说,他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还说,到时候我们再一起来看榜!

林尧,当年的那个小女孩已经跟不上你的步伐了,她甚至已经没有勇气去解释、去澄清、去努力、去追赶,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的背影,渐行渐远。

晚上熄了灯,她睁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月光,手却一直在床单上摸索,最后才摸到枕下的一本张爱玲的《半生缘》。

黑暗中,她重温着那句:“世均,我们回不去了。”一遍又一遍,好像有些什么东西迸裂,刹那间,她预见到了未来。

她和林尧,都回不到过去了,有些什么东西,已经碎裂得很彻底。

又逢周末,固定去外婆家吃饭的日子。

叶莘边扒饭边很兴奋地比划,“姐,如果这次考上了,我就可以提前一年升学了,免得还要争取全国竞赛的名额,那个竞争更激烈,而且保送的学校是指定的……”

子言默默听着,划拉着米饭,没有什么胃口。

“连林尧都很重视呢,我还从来没见他对什么考试这么上心过,脸都瘦下了一圈,据说他每天关在房里看书到凌晨,我真担心他身体吃不消。”叶莘说着,皱了皱眉,“其实他哪儿用得着这样,没人能超过他的,上次全国数理化竞赛也不见他这样拼命啊!”

子言的心抽搐了一下,几乎拿不住筷子。他瘦了吗?原来已经很久不见了。

他不想再待在这里,这么拼命,这么急于离开,是因为那个目标真的这么吸引人,还是纯粹因为,根本就不想再见到她?

她呆呆地冲着表弟一直笑,笑到嘴角僵硬,还一直维持着这个表情。叶莘纳闷地说:“姐,我还没考上呢,你就这样乐,搞得我压力好大。”

压力!林尧现在的压力只怕更大吧?周围人的眼光,家长老师的期许,他自己的自尊,一定会把他压垮。顶着这么多光环,人生不一定就是满目阳光和艳羡,谁了解他内心的重荷,谁又真正见过他外表下的另一面?

子言的心疼得纠结成一团。

她心疼他,心疼得厉害。

想为他抚平眉间那微蹙的棱角,想见到他如沐春风的笑容,原来这么多年,不单单是这个名字,这个人,早已把一切,都烙进她的心里,占据着,片刻不离。

可她知道,他必定要走。这是谁都认定的事实。她自问自己没这力量,能够留得住他前进的脚步。尽管他的疏离令她这样疼痛,尽管他正朝着远离自己的方向前进,可这又有什么关系?

只要他实现自己的梦想,只要他快乐就好。沈子言的难受,其实微不足道。

原来这就是爱。

第一次,子言在心里承认,她爱他。在他即将要远离她的前夕,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事实。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份针尖对麦芒的尖锐已渐渐转化为隐秘不可知的情愫,深藏在心底发酵、蒸腾、蜕变,根深蒂固,枝枝缠绕。

只是,再不舍得,也要眼睁睁目送。

她唯一能做的,是在结局落幕前,用微笑来画上纪念的句点。

至于那些流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她根本不必理会。

然而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却不得不在乎龚竹的感受。

所以,她连季南琛也没找,只把龚竹约出来,生性开朗活波的她果然心无芥蒂,“子言,你放心,我一定代你去问季南琛,要他去查,那晚到底是谁开始造的谣言,非把那人揪出来不可!”

造谣的人始终没有找到,然而事情却终于慢慢平息了下去。

子言有一次和段希峰聊到这件事,他冷笑着说:“换了我,早就把篮球队的那帮家伙一个个揪出来揍一顿,事情就解决了。”

“段希峰,你还是把心思多用在下一次的模拟考上吧,成天就想着动拳头。”子言皱着眉说。

“你的政治笔记借我。”段希峰眉头皱起,表情骤然痛苦起来。

子言又好笑又好气,“你上课都不做笔记?老向我借,真怀疑你中考是怎么考上光华的。”

段希峰懒洋洋翻着书页,“你比老师管得还宽。”

子言摇摇头把笔记扔给他,“反正说了你也不听,谁管都没用。”

“你平常都不管我,怎么知道管了没用?”段希峰几分认真几分戏谑地笑。

“懒得理你。”子言翻了个白眼,起身走开。

下一节是体育课,她很白痴地又忘记带运动鞋,只好去隔壁班找龚竹借鞋穿。

幸好,她的脚只比龚竹大一码,勉强挤挤还是穿得下的。

“上体育课啊?这鞋好像不合适。”季南琛站在她面前微笑着说。

子言有些尴尬,笑笑说:“我的脚要比龚竹大一码来着,临时也找不到合适的,将就着穿吧。”

季南琛没有说话,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看着她。子言感觉周围有无数的眼睛窥视,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鞋带都没系好,就低头跑了出去。

走廊的转角,折过去就是操场,上课铃刚刚响过,偌大一条走廊,空空如也。

她小跑了几步,速度并不快,反正体育课迟到也没什么要紧。

突然,斜刺里冒出一个人影来,对方的速度比她快得多,子言顿时刹不住脚,一个趔趄,脚下好似被什么东西绊住,身体不由自主向对方倾斜过去。

双方都闪避不及,额头重重磕在一起。

眼冒金星,麻木了好一会儿,额头才传来热辣辣的痛感。

她强忍疼痛,抬头看了那人一眼,氤氲的水汽就漫涌上了眼眶。

“对不起。”两人同声说。

子言感觉自己眼眶酸胀,泪意凝结,只得假装去抚摸额头,想用手臂遮挡住开始泛红的眼睛。

他蹲下来,额上有个明显的红印,显然也被撞得不轻。

这样面对面蹲着,距离近在咫尺,他的眼睫毛像刷子一样微微颤抖,眉目分明如画,骤然教人浑身燥热。

子言有些窘迫,对方直直望着她,目光从她的脸一直流连到颈间,呼吸渐渐有些急迫。

然后他出乎意料地伸出手来,覆在她的额上,手指轻轻拨开她额前密密的刘海,温柔地点一点那个红印,“痛吗?”

子言摇一摇头,“不痛。”

林尧的眼神黝深,一眼望不到底,手指一直搁在红印上,没有离开,“这里红了。”

极力忍住想哭的念头,她轻声说:“你也一样。”想哭不是因为疼痛和哀伤,是心里满溢着被他关心的小幸福,已经好久,他没有这样对她说过话,甚至,他都没有这样看过她。

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简直像是在梦里,她一度以为,自己大概撞晕了过去,发了一场白日梦。

他的眼神再度滑落在她的颈上,唇边有一缕含义不明的微笑,收回了手。

子言呆呆望了他一眼,果然如叶莘所说,他瘦了,下巴原来柔和的弧度没有了,显现出分明的棱角,眼睛也稍稍有些下陷,藏在睫毛后的瞳仁因此显得深不可测。

该上课了,她提醒自己,然后慢慢站起来。

“别动。”林尧说。

他仍然半蹲着,极自然地拈起她脚上两根松散的鞋带,顺手为她挽了一个蝴蝶扣,“沈子言,你还是这样!连鞋带散了都不知道。”

泪水霍然冲出眼眶,子言别过头去,咬住了唇。

这一幕扼杀人呼吸的温柔,定格在那年初夏,学校的长廊里,只有她,和他。

永不能失,永不能忘,蜿蜒缠满了记忆的闸门,如同那年开到末日的荼蘼,芬芳了她整个的青春年华。

上完体育课去还鞋的时候,龚竹的眼睛突然一亮,“子言,你这条项链好别致啊。”

她低头看了一眼胸前,才发现原来藏在脖颈里的链坠不知什么时候滑了出来,精巧的十字架,银色的缠枝花纹,点点流动莹光。

这还是她第一次戴上这条项链。

虽然搬家搬了两趟,这样东西,她总是知道放在哪里,尽管,它在箱底锁了五年。

也许是从来没有戴过的缘故,居然没有褪色,她也并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这方面,她向来比较迟钝。

“是纯银的。”龚竹摸了一摸,很快就下了判断。

她下意识地把链坠藏进去,贴着心口,沁着肌肤有些微凉意。

天气渐渐炎热,高中会考结束后,所有人都出了一口长气。

这个暑假,子言照例住在外婆家。

叶莘看书看得烦闷的时候,偶尔也会出来陪子言看一会儿球赛。

“还有几天就高考了,你还有这心思?”子言故意拿手遮表弟的眼睛,不让他看。叶莘叹口气,“突然很没有信心,姐,能不能鼓励下我呀?”

“那好吧,我的生日蛋糕让你切最大块的,感动吧?”子言笑嘻嘻地说。

“你还是许生日愿望的时候想到我比较让我感动。”叶莘喃喃道。

子言心中一动。

凌晨十二点的时候,她还在屋顶看星星,那夜的星空分外璀璨,漫天镶满了晶莹剔透的碎钻,闪烁不定。

突然就看见了一场流星雨,极小规模的,陨落的流光顺着天际蔓延下来,大颗大颗扫过夜幕,最后变做一粒一粒细小的水钻,那光也随着渐次黯淡下去。

她闭上眼睛,许下生日愿望:请让他实现他的理想。

第二天切蛋糕的时候,叶莘追着问她许了什么愿望没有,子言含糊地说,说出来就不灵了。叶莘高兴地说:“我就知道姐对我好。”听了这话,她哭笑不得。

照光华往年的老规矩,高三年级八月份就要开始补课,这个暑假也就过得分外短暂。开学前一晚,龚竹和子言并肩坐在老浮桥上聊天,龚竹随口问:“叶莘考得怎么样?”

子言摇摇头,“分数倒是出来了,只上了普通本科线,他已经决定放弃了,留校念高三。”

“叶莘不考上重点是不肯走的,”龚竹说,“对了,他们班的那个林尧呢?”

黑暗中子言的眼眶骤然有些发酸,她淡淡说:“听叶莘说超过重点线二十分,他们班主任建议他报Z大,据说十拿九稳。”

龚竹“啊”一声,半天才说:“Z大啊?好厉害,这么有名的重点,那应该是肯定要走了吧。”

子言没有回答。

高三开始补课的第二天,连文科班的老师们都在开始议论起这件新闻,“听说Z大的投档通知第一批就下来了。”“录取通知书也就这几天的事了吧。”子言有些心烦意乱,面对着书本便怎样也看不下去。

她揉了一揉额头,感觉有些昏沉沉。

段希峰说:“沈子言,你是不是中暑了?”

她疲倦地摇摇头。

“回头我给你摘几朵栀子花插在书架上,闻一闻花香就会好多了。”段希峰说。

“哪儿有啊?”她稍微提起了一点精神。

“就在明珠花园,满园都是呢。”他笑笑,“不过可别晚上去,不但要翻栅栏,说不定还会看见一对对的……”

“去你的。”子言用纸团轻轻朝他扔过去。

晚自习过后,路上人潮熙攘,她漫无目的地骑着车,有种茫然不知去向的失落感。林尧还没有走,她已经这样患得患失,他走以后漫长的一年时间,她该如何度过?

子言一向是个外表倔强内心自卑的人,从当年转学来光华时,这颗种子就已经种下,她对自己没有信心由来已久。Z大,虽然看来并不是那样高不可攀,于她而言却会是铺满荆棘与坎坷的一条路,然而她必须走下去,没有退路可言。因为,林尧会在那里。

她恍恍惚惚居然骑到了明珠花园。此时月色晦暗,乌云如墨,像一幅中国山水画。空气中隐隐浮动着若有若无的清香,满园栀子花正在繁盛期,宛如一盏盏朦胧如纱的小白灯笼,有种梦幻般的美。

忽然间童心大起,她顺手就把车停在一边,挽起了衣袖。爬树翻墙这种事从小就是她的拿手好戏,何况这才一人高的铁栅栏。

明珠花园是一座椭圆形的小花圃,越往里走,栀子花开得越密,花瓣也开得分外白硕。子言采了七八枝之后,还有些贪心不足,正想再往深处走几步的时候,耳畔传来了嘤嘤的女子哭泣声。

这哭声很微弱,时有时无,饶是她一向胆大,也有些毛骨悚然。这样晚了,难道真的有花妖女鬼,从聊斋志异里跳出来,专门等在这里吓她?

子言默默念叨,这个世界是唯物的,没有鬼怪,就算有鬼怪,也是人吓人,绝对不是真的。

“求求你,答应我,别走……”这回听得清楚,声音明显是从花圃外围的一条小马路上传来的。密密匝匝的花枝挡住了栅栏,几乎透不进一点路灯的光,各色枝叶在黑暗里显得奇形怪状,有如潜行的夜兽伏在静处,有种阴森的感觉。

然而这声音却意外有些耳熟,子言正惊疑不定,忽然就听见极轻的一声叹息,“……我答应你不走,你别哭了。”

刹那间不知身处何处,这极轻的一句话恰犹如夜半响起一道惊雷,在子言的头顶毫不留情地劈开。混沌中,她的意识极度紊乱,双脚开始瑟瑟发抖,几乎要立不住脚。

伸出手去轻轻拨开花枝,一缕昏黄的光线从树叶罅隙中漏了过来,花圃人行道的彩色地砖的花色已经全然模糊。那个素来清冷如霜的女生,满面泪痕蜷缩成一团,一只手正扯住面前男生的衣角,橙黄的光晕洒在她脸上,就连泪水也晶莹夺目。

桂花吹断月中香

不记得谁说过,每个人都是自己爱情里的主角。

虽然子言在自己的感情世界里一直习惯把自己处于配角的地位,可是,这个世界很小,其实根本容不下其他女主角。

然而那个晚上,当她痴痴立在花圃内看着眼前这一幕时,深深感觉,在眼前两个这样相配的男女面前,自己才是真正的配角。

不知过了多久,她看着林尧慢慢缓下身子,眼睛在路灯下灿若星辉,以春风般和煦的声音温柔哄劝:“很晚了,我送你回家去好不好,筱雪?”

苏筱雪的身子一动,子言也跟着一颤,手无力地垂了下来。花枝弹回去,遮住了林尧唇边温柔的笑容,也遮住了子言心里仅存的一线微光。

言情小说里才会有的狗血剧情,看书时只觉嗤之以鼻,原来轮到自己身上时,却会是这样的锥心刺骨,鲜血淋漓的难受。

不待苏筱雪出声,子言已经慢慢后退,慢慢离开。

起先摘的几枝栀子花紧紧握在手里,居然没有丢掉,只是再次翻越栅栏时,她的手腕因为这些花枝的牵绊,不小心被锋利的栅尖划破,最后又钩住了裤脚,她茫然不觉一用力,就听见了布料撕裂的声音。

撕裂就撕裂吧,总好过心被撕裂。子言一直抬头看着天边月,乌云遮住了半边轮廓,看来明天是个阴天。真是奇怪,为什么不下雨呢,索性来场痛快的大雨也好。

自行车还停在一边,伸手去握车把的时候,几滴雨水顺势落在手背上。

好一会儿之后,她才发觉,不是雨水,是自己的泪水。

明天她要去跟龚竹说,什么鬼法子,想哭的时候看着天,眼泪就不会掉下来。她看了那么久月亮,都没有止住不争气的眼泪。后来她才发现,不是龚竹的法子不灵,而是因为,自己低头看见了被林尧亲手校正过的车把。

晚上洗澡前,她很缓慢地解下那条十字架项链,突然觉得自己很傻很傻。

他要走,不会因为沈子言而不走;他要留,也不会因为沈子言而留。这场独角戏,她独自一个人唱了五年。原来以为,捱到他考完,只要捱到彼此高考完,总会有那么一个时机,如今看来,都是她一个人顾影自怜的幻想,而幻想,总有谢幕的一日。

林尧以前之所以对她特别,大概只是因为早就把她的自作多情、欲盖弥彰看在眼里,他不露声色,偶尔也对这可怜的暗恋者还以一点小颜色,好鼓励她坚持下去,好让他继续享受着这种被人暗恋的快感。

而她沈子言,不幸正是这个可怜的暗恋者。

八月酷暑的天气,她躺在床上,手脚冰凉,发抖了一整夜。

也许是先前就有点中暑,子言第二天早上发起了低烧,破天荒第一回请了一天病假。

吃了药迷迷糊糊睡到下午,有同学来家里看望她,是段希峰。

他盯着子言手腕上贴的创可贴看了半天,才闷声说:“你居然真的去摘花了?还划伤了手?身手未免也太差了点。”

“你怎么知道?”

“我看见你妈插在瓶子里的栀子花了。”

子言咳咳几声,正想转移话题,就听见段希峰像保证似的说:“等明天你病好了,我保证你的课桌上每天都有一朵花,你大小姐不要再去干这种粗活了。”

他的脸色很臭,好像子言欠了他几百块钱的表情,眼睛里露出的懊悔神情叫她莫名其妙感觉心跳有些过速。

段希峰走后,母亲旁敲侧击说了一句:“子言,你以前不交这样的朋友的,他看起来和你不是一类人!”

子言疲倦地点点头,“我知道了,我有分寸的,妈,你放心。”

休息了一天去上课,才发现学校已经风云变色,每个人都在谈论同一件事。

许馥芯特地跑到文科班的教室门口来找她,这样重大的消息,好像不找个人来八卦就没有办法分享心中的压抑和激动。

“子言你昨天病了?咱们不在同一栋教学楼,消息实在太闭塞了。”虽然是专门来八卦的,许馥芯看着她的表情还是很关切的。

“没事儿,都好了。”

“哈,难怪你不知道这大新闻了。听说了没有?林尧正式放弃Z大的录取名额,留校读高三了。”许馥芯眼睛里闪着光,有簇火苗在跳跃。

子言发现,许馥芯跟自己待的时间长了以后,也许是近朱者赤的缘故,一向沉静的性格大变。倒是她,听了这消息,只有眉心微微一动,语气仍然极淡,“哦。”

“啧啧,子言,我发现你有我当年的风范了,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啊。”许馥芯看出她心情不太好,故意逗笑说。

子言悄悄把手握成拳,“跟咱们又没有什么关系,我干吗要色变?”

“早知道被他这样白白浪费掉一个名额,当初还不如让给别人,说不定就是我走了。”许馥芯突然沉静下来说,看得出颇为惋惜和遗憾。

子言抬起头看着她的朋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忧伤,“芯儿,你就这么想走吗?我可舍不得你走。”

“开玩笑呢,这世上哪有如果的事儿啊?”许馥芯笑笑。

子言突然也笑,“是呀,这世上就没有如果的事儿,哪来那么多如果啊?”她觉得自己真可笑,竟然会疯狂地想:如果,如果那晚她没有看见,如果她什么也没有看见,林尧留下来的消息,会带给她多大的冲击,又会留给她多少绮丽的梦想与憧憬!

然而,这一切,如今于她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林尧毕竟是林尧,Z大还没有看在眼里,他对老师说,他的目标是B大。”许馥芯神情有些佩服,“换成是我,早就走了。”

这样的话,的确也只有他说出来才不让人觉得狂妄,可惜,子言清晰地了解,他留下来,不光是因为B大,还因为一个女生晶莹剔透的眼泪。

那个女生,并不是她!

只有那个女生,才有与他并肩考上B大的资本,换作任何人,都达不到这目标。

心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尖锐的钝器刺伤,她的平凡与没落,恰是苏筱雪最好的陪衬,青春刚刚绽放出一点光,就瞬间被扼杀得干干净净。

回到教室,一枝新鲜的栀子花正带着朝露插在自己的书架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段希峰,微微一笑。

这种暗流涌动的关心代表了什么,她不愿意去探询,也没有力气去探询。自身的痛苦还异常清晰地在心底翻腾,尽管那晚的记忆已经有点模糊。

她知道,从此以后,自己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笑得没心没肺。

最近她都是这样,无论上课下课,恍惚出着神,龚竹一双纯净的大眼睛在她面前忽闪了老半天,她都没看见。

直到龚竹摇一摇她的胳膊,“子言,放学后去看我们班的足球赛好不好?”

“好。”她清醒过来,微微一笑。她是这样喜欢龚竹干净无暇的眼神,美好而纯粹,如一江春水,如一鸿清泉,教人怜惜,也令人沉醉。

“嘻嘻,我们借了你们班的段希峰,这小子踢球帅得很。”龚竹说。

坐在操场的台阶上,子言才发现自己不该来。

她不知道,原来林尧除了乒乓和篮球,还会踢足球。自己对他,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一向缺乏了解。

依然是醒目的白色运动衣,他的位置是前锋。

龚竹惊讶地说:“原来不单我们班借人,他们也借人,这也假得太厉害了,林尧谁不认识?什么时候成了他们班的了?”

球赛开始的时候,子言的眼睛只死死盯着段希峰的身影,其他人,连眼风也没扫一下。

最可笑的事情莫过于自作多情,她已经可笑了五年之久,难道还不够她清醒?

没有什么心思看下去,她起身去买水。

回来的路上意外遇见苏筱雪,手里也拿着两瓶水,她笑笑,苏筱雪也笑笑。

八月末的天气,苏筱雪穿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旁人穿这种娇艳的颜色只会喧宾夺主,唯独她,衬得肌肤像淡淡点了一层金,璀璨得有点耀目。

并肩走在一起时,苏筱雪忽然浅浅一笑,说:“其实我根本就不爱看足球。”

子言回答不出来。眼前这个女孩身上所焕发出来的一切,都让她有种敬而远之的感觉,不是自卑,而是自卫,虽然苏筱雪面对她的大多数时候都很善意。

大概是中场休息时间,子言往球场上看去,球员都已三三两两散开。林尧与队友说笑着什么,正迎面走过来。

子言有些惨然地想笑。多好!狭路相逢,恰巧可以让他从容地做个对比。她站在苏筱雪身边,恰如绿叶衬红花,只有傻瓜才会选她。

她尴尬地移开视线,妄想找根救命稻草,然而仓猝之间,奇迹没有发生。

感觉林尧的眼神从她身上扫过,最后落在苏筱雪身上,“你好些了吗?”和煦的问话,关怀之意溢于言表。

苏筱雪笑起来,像冰雪在阳光下初绽,“嗯。”她把水递过去,“给你买的水,看你这一身汗。”

子言麻木地望着地面,阳光明媚,头上的桂枝刚刚垂出累累的米粒,像要开始芬芳校园的季节。每个人脸上都在笑,唯独她身处暗黑冰窖,周身覆满冰霜。

“沈子言,我渴死了。”是谁在对她说话?她茫茫然把手中的水递出去,才发现是段希峰。

他看起来是渴坏了,顺手拧开瓶盖,子言才反应过来,“段希峰,我刚喝了一口,再给你买一瓶吧。”

汗珠凝在头发梢上,段希峰的脸刚踢完球有些泛红,“不用了,哪儿那么多讲究?”说着仰脖咕嘟喝了一大口。

子言觉得自己被人望了一眼。她迎上那道灼人的视线,就算早有心理准备,不知道为什么,心还是狠狠抽搐了一下。

林尧的目光微微有些锐利,有些隐藏的暗流起伏,像是极力在压抑着什么。他避开她的视线,随即望向段希峰。

他只看了段希峰一眼,有种近似于恍惚的神情,然而只维持了转瞬即逝的两秒钟,眼神便已恢复清静澄澈。他点头,微笑,然后对苏筱雪说:“谢谢了。”和队友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