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小厮来信,说新宅子已经收拾妥当,可以入住了。
当时选这处宅院,就是看中了它装潢齐整,稍微添置些物件就能搬进去。
接到小厮的信后,我看看时日,觉得和离文书也送去多日了,便收拾行装回了江城。
小厮来城外接我,直接把我送到了新宅。
我正准备好好沐浴歇息,谁知我刚歇下,林月霜便寻了上来。
乍见她时,我心中涌起厌恶与惊诧。
她却浑不在意我的神色,径直入了院子,在凉亭中坐下。
“你一定很奇怪,我是如何寻到这里的吧?”
“陆明川不见我,我只能来寻你了。
这几日我一直在你宅子外守着,今日总算等到你回来。”
“你倒是逍遥自在,这才回府。”
我立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
她收起了往日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脸上尽是与她年纪不符的世故。
“他不见你,你来寻我作甚?”
“怎么?没了我,你那引以为傲的情意也不美满了?”
“赶紧走,你莫要逼我动手。”
林月霜却像是没听见我的逐客令,自顾自打量着屋内摆设。
“什么情意,傻子才要那等虚无缥缈的东西,情意有何用?”
“男人算什么?我要的是富贵,唯有富贵不会辜负我。”
“叶知音,你太小看我了。”
她这番话倒是勾起了我几分兴致,我饶有趣味地看着她。
“既然要富贵,那你来寻我不是更无用了?”
“你该去讨好陆明川,讨好你的财神爷才是。”
“也是......他如今不见你,你来我这也寻不着他。”
她目光一转,看向我。
“你太小看我了,我要的从来不是银钱或是宅院铺面。”
“我要的,是陆家正室的位子。”
“但我也知道,他不愿和离,所以......”
话未说完,她的目光往院外一瞥。
随后,她一把抓起桌上的茶盏重重摔在地上,身子一软,双手重重按在那堆瓷片上。
我被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
一个人影从我面前快步掠过,忙不迭地扶住了林月霜。
抬眼望去,竟是陆明川。
我忽然明白了,林月霜方才往院外瞥的那一眼。
看来,她早已布下这一局。
林月霜一改方才运筹帷幄的模样,红着眼圈低声啜泣。
“我知道一切都怪我,才让知音姐心生误会。”
“我特意来寻知音姐解释,不想因我让你们和离。”
“我明白,你心里最看重的还是知音姐。”
陆明川抬起头,双眼瞪着我。
“你不是执意要和离吗?何必还要为难旁人!”
“我说了,一切过错皆在我!
你还要如何!”
“叶知音,你究竟想要如何!”
虽已下定决心和离,但看到眼前这一幕,我心头一阵刺痛。
陆明川......
哪怕是现在,你也先选了旁人。
我冷眼看向面前这对做戏的人。
“她并无过错,你也无错,错的便是我。”
“我当初瞎了眼,才会嫁你,如今既已决定和离,你莫要再纠缠。”
陆明川将林月霜抱起,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
“她手上有伤,我先带她去寻大夫。”
“至于和离的事,我说了,我不同意。”
“我的心意已明,你自己好生想想吧。”
8.
我本以为这事要这么拖下去,毕竟若陆明川不同意和离,这婚事就了结不了。
我都准备让讼师想别的办法了。
谁知那日,我却在衙门门口见到了陆明川。
还有他身边的,林月霜。
一见到我,林月霜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我缓步走到他们面前,掀开了帷帽。
“终究是来了?我还当你不会来呢。”
“陆明川,你可曾有过一刻,是真心待我?”
“还带着你的外室同来,这就要娶她进门?你们倒是性急。”
陆明川眉头紧锁,面露难色,却一言不发。
眼看就要得偿所愿,林月霜也不再伪装,带着笑意看我。
“知音姐,我本不愿明川哥与你和离。”
“可是怎么办呢?我有了身孕,叔叔婶婶欢喜得很,非要我生下来。”
“这腹中骨肉,是陆家长房嫡孙,我们不忍他一出生就背着庶出的名分。”
“同为女子,你定能体谅我的苦衷,是吧!
知音姐?”
原来那日在我家闹这一出伤了自己,是为了这个。
去寻大夫,让陆明川知道她有了身孕。
想到这里,我嘴角微扬。
“那还真是可喜可贺。”
“父母疼爱子女人之常情,只是你这孩子虽不用顶着庶出的名分,却也是继室所出的污名。”
“仔细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林月霜神色一僵,正欲分辩,陆明川轻拉她的手,示意她莫要多言。
看着这二人,我笑着戴上帷帽。
“罢了,莫要耽搁了时辰。”
从衙门出来后,他们两人先走了。
我立在门口等着车夫把马车签来。
望着手中的和离书,我有些恍惚,眼眶微微发热。
谁成亲时是奔着和离去的呢?
从一开始,谁不是想与身边人白头偕老呢?
我确实不谙男女之情。
所以,陆明川道他倾心于我,我信了。
陆明川说要护我周全,我信了。
陆明川说要相敬如宾,我也信了。
这三年的夫妻情分,我待他无愧于心。
陆明川,我不欠你。
9.
再遇陆明川是在一年后的宴席上。
席间宾客皆知我与陆明川的过往。
只是如今的陆家与叶家早已天壤之别,众人自然晓得该如何站队。
陆明川端着酒杯四处敬酒,低眉顺眼。
几个闺中密友围在我身边打趣。
“那便是你前夫?他这般眼界,当真令人不解。”
“听闻他家得罪了权贵,已是每况愈下,瞧他现下这般狼狈模样。”
“你当初是怎么想的,怎会嫁给这样的人。”
我摇了摇头不语,走到廊下歇息。
宴席将散时,陆明川寻到我身旁落座。
“知音,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当真是令人心酸的四个字。
可这话从陆明川口中说出,我心中竟毫无波澜。
见我迟迟不语,陆明川自嘲一笑。
“若说,我是在与你和离后才懂得如何疼惜一个人,你可信?”
“知音,若是我们晚些相遇,结局会不会不同。”
“从前听人说,与其遗憾错过,不如感叹相遇太早。”
“从前我不信,如今我信了。”
我放下手中的酒盏,抬眸望向他。
“你们的孩子该出生了吧。”
“眼下的日子......”
我未及说完,陆明川便出言打断。
“我休了她。”
我有些诧异。
虽知他二人并非良缘,可这般快就落得一纸休书,还是令我意外。
看我怔住,陆明川又露出方才那般自嘲的笑容。
“那孩子不是我的。”
“我娘请了稳婆验证,不是我的骨肉。”
“这一年来,她攫取我许多家产,宅院铺面,甚至连田产的都拿去不少。”
“可笑吧,玩弄他人真心的人,终会自食其果。”
看着他的面容,我才蓦然发觉。
他哪还有当初那般意气风发,如今看来,竟比从前苍老了许多。
我不知该如何接他的话,索性不再开口。
他也不在意,只自顾自地说着。
“若是我们现在相遇,我有把握,定能做个称职的夫君。”
“我们遇见的时机不对,那时的我,尚且年少,不懂得什么是珍惜。”
“知音,你或许不信,可我当真心悦于你。”
见我依旧不语,陆明川神色愈发激动。
“知音,我是想说,请你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情分。”
“我定会好好待你,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说话间,他的泪水落入面前的酒盏。
酒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10.
我看着他的泪水,想起成亲那日的情景。
我挽着他的手,众人纷纷道贺。
那一日的我,是满怀期待地想与身边人共度余生。
“陆明川!
直到如今,你也不明白我为何要离开。”
“你根本就不曾用心待我......又或者说,你心中的情意太过浅薄,不懂得真心待人为何物。”
“因你觉得我是良配,所以说心悦我。”
“因你见我执意要和离,要失去我了,所以说心悦我。”
“因如今你发现林月霜不好,日子过得不如意,所以说心悦我。”
“在这段情缘中,你从未有过一刻,是真心待我,你的情意总要加上诸多前提。”
“所以,陆明川,你心中从无真意。”
听完我的话,陆明川眉头紧锁,似是不解我的意思。
而我已不愿多言,拿起一旁的披风便要起身离去。
转身离开前一刻,陆明川仍站在廊下冲我大喊。
“叶知音!
你说的话我不懂。”
“可你不是我,你怎知我心中所想!”
“叶知音,我心悦你!
我心悦你!
我心悦你......”
我迈步向前,不曾回头。
陆明川,我曾因你驻足,愿做你的妻子。
可你用行动告诉我,你不值得。
所以如今,我不会再为任何人停下自己的脚步,包括你。
我再不信那些以救赎为名的情意。
从和离那日起,
我叶知音,
只信自己。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