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再见,伊兰我永远爱你
不知道是几天之后,道格拉斯在深夜推开家门,动作小心,尽量不发出声音。他想,伊兰此时肯定睡了,他生活规律,从不熬夜。
“尊敬的户主,欢迎回家。”
在电子音的陪衬下,道格拉斯刚踏入的脚步一顿,鼻尖耸动,一股刺鼻而又熟悉的味道混着浓烈的红酒味窜入鼻腔。
他的脸色一下沉下来,脚步加快,敏锐的嗅觉牵着他往味道的源头走去。
咣当——
猛地拉开卧室的门,道格拉斯的目光不可置信地盯上了那道跌坐在地上的身影。
即使是深夜,卧室的窗帘也没拉上,可见地上那人是从白天熬到了现在。月光从落地窗透进来,打在失去光泽的凌乱长发上。
伊兰靠着身后的床,身上穿着过于宽大的黑色衬衫,显然是道格拉斯的。即使是道格拉斯和伊兰的体型有明显的差距,也不会让这件衬衫像床单一样裹在人身上。
是他太瘦了。
平时最注重优雅仪态的人,此时却像没了骨头似的倚在床边,脚边倒着两只高脚杯,一手拎着只剩半截酒液的红酒瓶,另一只手的指尖夹着一根细长的香烟,烟雾缭绕着上升,吻过金发Omega憔悴的脸和红肿的眼。
听到开门的声音,伊兰反应了会,迟钝地转头。
明明看到了日思夜想的身影,他却好像愣住似的呆坐在原地眨了眨眼,没有眼泪,只有泪痕在脸上横布着。
这具干涸的身体已经无法再晕出水渍。
视野中的面容那么清晰,缓缓向他走来,伊兰陡然有些迷茫,可能是又做梦了,他想。
于是抬起手,将那根细烟含入唇中,十分匆忙地吸了一口,难受刺激的味道灌入鼻腔和嗓眼,伊兰不适应地迅速把烟抽离,扶着床沿剧烈咳嗽起来,瘦弱的胸腔起起伏伏,像残破的风箱。
道格拉斯从未见过这样的伊兰,震惊之余,就是无边的悲愤。
他大步走过去,眼圈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发红。一把夺过伊兰手里的烟,他捏着人纤细的手腕质问:“你哪来的烟?你怎么可以抽烟?对身体有害你不知道吗?你疯了?还有这些酒,你当是水吗?这么喝!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将自己养得这样糟糕。
让他怎么放心离开?
伊兰的手腕被大力捏着,很痛。这种疼痛与他自己折腾自己搞出来的痛不同,是这些天,第一次来自外界的。
他好像突然活了过来,麻木的表情变得鲜活,他看着许久未见的道格拉斯,眼睛里是无边无际的委屈、埋怨,甚至怨恨。
是的,他恨道格拉斯。
怎么可以一声不响地把他扔掉。
这些恶毒负面的情绪占据整颗心脏,伊兰的身体都在颤抖,耳边的怒吼昭示着道格拉斯对他的不耐。
于是他也反击回去,挣扎着想把手腕从对方的手里抽出来,换来的只是越来越紧的束缚,他甚至感觉自己的腕骨都要碎了,他毫无形象地大喊大叫:
“我凭什么不能?你能搞来的东西我也能弄来,我就要吸烟、喝酒。你哪里是担心我的身体,你是怕我的身体坏掉,再也怀不了你的孩子!我讨厌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不,不是这样的。
是因为太想念道格拉斯了,他想起两个人第一次接吻,那时候冲入口腔的,就是道格拉斯送来的烟草味。
不喝酒的时候,梦是黑色的,什么也没有。喝了酒,梦是红色的,他可以在梦里见到道格拉斯。
他每叫喊出一个刺耳的音节,道格拉斯的心就刺痛一分。他不知道是怎么变成这样的,他想给伊兰的是幸福,可伊兰却这么痛苦。
他俯下身,将伊兰枯槁的身体紧紧地锁在怀里。鼻腔下的红酒味信息素是那么淡,淡到好像要消失,与此同时,另一道存在感十分强烈的味道冒出来。
道格拉斯嗅了嗅伊兰身上的黑色衬衫,上面沾有浓烈的木质香,不像是他的信息素,倒像是……
“你喷香水了?”道格拉斯问。
他问句的语气平静,听在伊兰的耳朵里,却是无情至极。道格拉斯根本没听他的话,于是他又把头扭到另一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作为被道格拉斯永久标记的Omega,伊兰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过信息素的抚慰,强烈的不安让他陷入了这种状态。
道格拉斯瞥了一眼伊兰憔悴的侧脸,深吸一口气,他的时间不多了,当务之急是给伊兰补充信息素。
他把轻飘飘像纸片的人从地上捞起来,放在床上,一边解开衣服一边放出信息素。
道格拉斯解扣子的动作不知怎么刺激到了伊兰敏感的神经,他的脸上浮现出强烈的抵触,甚至还有……恐惧。
那种想吐的感觉又缠上来,他捂着小腹蹭着被子后退,眼底的憎恨愈来愈明显,他摇着头说:“不,我不想要!”
“听话!”道格拉斯有些焦急,他一把拽住伊兰的脚腕,把人又抓回来,“你现在的身体需要信息素。”
“你才不是想给我信息素。”伊兰被道格拉斯压在身下,根本无法反抗,他只能抓住道格拉斯的手腕,狠狠地冲着动脉咬上去,“你就是把我当成你发泄□□欲和繁殖欲的工具!”
“嘶。”道格拉斯另一只手捏住伊兰的下颌,强迫他张嘴,把手腕解救出来,“别闹了!”
伊兰趁他不备又开始踢他的腿。
道格拉斯颦眉,太阳穴突突地跳,他陡然放出更加强烈的信息素。那些信息素仿佛有意识一般,向着伊兰而去,将又踢又咬的伊兰全数包裹,侵占所有感官,抚摸结痂的腺体。
伊兰的身体在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一下软下来,难以言喻的情热从身体各处涌上来。
强制发情。
近乎挑衅的行为让伊兰绝望,但这些情绪只在伊兰的眼睛里闪烁了一瞬,就被无边无际的情欲所淹没。被生理本能控制的Omega忘记了所有怨恨向永久标记他的Alpha贴过去。
……
比深夜更深的夜。
道格拉斯在猛烈的动作中,抬手抚过伊兰脸上温热的泪。自从找回理智,伊兰就侧着脸,任凭道格拉斯在他身上胡作非为,也不肯转过头看道格拉斯一眼。
经过信息素的滋润,伊兰的脸色已经恢复红润,但那双如水的眼睛还是空落落的,没有一丝波澜,像死掉的湖泊。
安静得让人害怕。
道格拉斯动了动喉咙,沉声打破这只有水声的,令人心慌的寂静氛围,他说:“伊兰,你说话。”
听到他这句,没有一丝生气的伊兰眼皮突然动了动,他依旧不肯转过脸,却带着浓重的鼻腔开口:“你是骗子。”
简短无比的控诉,没有陈述罪状,伊兰甚至没有看他,但道格拉斯却无法形容听到这句话时的心情,只觉得自己好像要窒息了。
沉默了许久,他俯下身,亲了亲伊兰的嘴角,低声说:“对不起。”
可就是这样一句简短的话语,却让伊兰好察觉到了他不经意露出的微弱柔情。伊兰的眼珠转了转,他终于把视线移到道格拉斯的面庞上。
他看了道格拉斯好久,好像是在思考他为什么这么说。
但想不明白,就干脆不想了,小心翼翼地抓住这个垂怜的信号,他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泪,在模糊的视线里,声音颤抖地问:“你还爱我吗?”
“爱。”道格拉斯毫不犹豫地回答,嗓音艰涩无比。
只是一个音节,就让伊兰眼里的沉冰慢慢融化,他甚至都没问道格拉斯是不是在骗他,好像只要道格拉斯说,他就信。
他不再色厉内荏,声音里的委屈好像能溢出来,目光紧盯着道格拉斯,小声乞求道:“那你明天可以早点回家吗?”
“……”道格拉斯闭了闭眼,声音不太自然道,“可以。”
伊兰在对方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很久之后,确定后面没有一个转折的“但是”,才吸了吸鼻子,他把自己的眼泪收回去,然后抬起腿,主动缠上去。
没有信息素的支配,他依旧抱住道格拉斯的肩膀,在他赤裸的胸膛上蹭着脸,乖顺得不行。
他还是以为道格拉斯和之前一样是想往他的身体里灌进那些东西,声音闷闷地说:“你弄进来多少都可以,我不会说难受的,也不会再生气了。”
比起被伤害,伊兰更害怕孤独。
怀里的人明明那么乖,什么也不问,道格拉斯却觉得心脏好像被塑料薄膜缠住那样发紧,他手臂颤抖地揽住伊兰的腰,身下的动作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温柔。
他捏起伊兰的下巴,作势吻过去,伊兰乖乖地抬头让他品尝唇舌,在唇齿相依的空隙中,道格拉斯轻喘着说:“今天不会让你难受了。”
伊兰轻轻地嗯一声。
……
黎明破晓,伊兰也累得睡过去。
道格拉斯看了熟睡的伊兰好半天,想要把他脸上所有的细节收进眼底。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他执起伊兰的手,唇在伊兰食指的第二节上,那个应该戴戒指的地方虔诚地吻了吻,他说:“再见,伊兰,我永远爱你。”
如果有机会回来,我送你一枚戒指好不好?
温存了不到片刻,道格拉斯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起身穿好衣服,期间没有看一眼陷在床上的伊兰。
他怕自己看一眼,就舍不得走了。
……
近地轨道上,一身笔挺军装的艾尔迎风而立。
他身旁一个教官看了看光屏上的时间,面露焦急,忍不住冲艾尔问道:“艾尔少将,将军什么时候来呀?彼得罗芙娜少将撑不了多久了,我们晚到一分钟,她们的处境就恶劣一分。”
“马上。”艾尔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意思是不要多问,可这样回答后,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他知道道格拉斯是回家了。可是,他真的会抛弃伴侣,走向几乎必死的战场吗?
正紧张着,天际边划过一道流星般的星舰航行线。
身旁的军官眯了眯眼,看清以后指着星舰惊喜道:“将军来了!可以准备出发了!”
道格拉斯在走进领军星舰的前一秒,脚步一顿,回头望去。
数以千计的星舰整齐地排列在近地半空中,蓄势待发,尖锐的外形直指星系边陲,壮观无比。
但他的目光却越过这些星舰,向自己来时的方向看去,看那栋望不见的别墅区003号。
直到艾尔提醒:“将军,准备好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他才淡淡应了一声,向领军星舰走去,期间突如其来一阵风,拂过他棕色的发丝。
如梦似幻,像是最温柔的告别。
第82章食言你没有想骗我,没有不要我,对不……
日暮时分。
鎏金的光从阳台的落地窗照进来,给抱膝坐在门口地毯上的人镀上了一层暖光。
伊兰穿得单薄,还是昨天那件黑色衬衣。这件衬衣曾经被暧昧的液体浸湿一角,但因为上面染着浓重的道格拉斯的味道,还是被伊兰穿在身上。
他现在已经顾不得什么洁癖,他只是觉得,这件衣服上的味道很有安全感,告诉他昨夜道格拉斯回来过,不是他的臆想和错觉。
脚下的地毯本来不在这的,是伊兰醒来后把它拖到这里来的,这样他就可以在道格拉斯回来的第一时间看到他。
他说会早点回家的。
伊兰眼巴巴地望着,笼罩在身上的暖光一点点变暗,直到空气都暗了一个度,他才迟钝地转了转酸涩的眼珠,打开智脑光屏,看了眼时间。
19点03分。
已经过了道格拉斯的下班时间。
为什么还没有回来?
伊兰眼睛里好不容易凝聚出来的一点光又慢慢暗下去,失望又如潮水般涌上来。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已经听话了,他把那些烟草和红酒都扔掉了,家里唯一能散发出红酒味的就只有他了,道格拉斯却还是没有回来。
又在原地愣了一会,伊兰猛然站起来,他快步走向浴室,一边走一边解开扣子,将黑色衬衣随手扔在地上,赤身裸体地走进浴室。
水声响起,他甚至来不及调试水温,就坐进浴缸,认真清理自己身体上每一寸皮肤,每一个部位都要洗三遍以上,直到把本来白皙的皮肤搓成淡红色,甚至有的地方渗出了血丝,他才停下近乎强迫症的行为。
匆匆忙忙地擦干身上的水,他又在镜子前把长发吹干梳顺,一点也看不出曾经的凌乱样子。
最后,他走到衣柜前,目光迟缓地挪动,挑出一件柔软的白色毛衣和灰色家居裤换上,做完一切,又踩着拖鞋噔噔噔跑回门口,郑重地坐下。
他想,道格拉斯一定是嫌他现在不好看,才不回家,现在他把自己收拾好了,他一定会回来的。
无意识地咬着手指,伊兰空落落的目光盯在地上,耳朵却时刻注意着外界的声音,尤其是走路声和开门声。
可惜房间里一切寂静,只有玻璃窗外的风声。
又一个深夜。
伊兰的手指都被自己咬得出血,上面全是牙印,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痛。被道格拉斯用信息素修补好的身体再次洇出液体,一颗滚烫的泪珠从冰凉的脸上滑下来,紧接着是更多泪珠挤在一起滚落。
伊兰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他狼狈地把脸埋进膝里,呜咽着控诉:“你又骗我……”
第二个清晨。
伊兰躺在地板上睁开眼,他看了一眼刺眼的阳光,用手挡了挡,神色恹恹地侧过身去,蜷起身子再次闭上眼。
噔噔。
伊兰愣了一下,似乎在确认这个声音不是幻听,而是真的存在。他着急忙慌地爬起来,打开智脑光屏,看到发来消息的人时,期待着什么的眼神突然暗下来。
成念:伊兰,我看到新闻了,你还好吗?
成念:我在首都星找到了工作,以后就长住首都星了。你要是觉得自己在家无聊的话,可以在节假日来找我玩,我的地址是……
伊兰只扫了一眼成念发来的信息,甚至都没看完,看到新闻两个字眼时心里升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心慌,心脏开始隐隐作痛。
他苍白着脸,捂着心口打开最近新闻的页面,刚看一个标题,脸就迅速灰败起来,停在半空的手指不住颤抖。
【爆】帝国第一上将连夜前往星系边陲现场!虫族崛起,帝国危在旦夕?
底下的评论吵翻了天,有人说国王之前亲自发过声明,说星系边陲战场是小问题,普通民众别瞎脑补,安心生活就好了。又有人说是小问题还用得着将军亲自上战场?肯定是出了大问题,现在所有的帝国民众都是醉生梦死等待死亡的羔羊。还有人说既然都出动将军了,那肯定没事的,帝国最强Alpha的实力不是盖的。
更离谱的是有人说他知道一些内幕,这次虫族进化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就连将军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战场。
最后一条评论,明明没有任何证据支撑,却给伊兰敏感的心落下致命一击。他颤抖着手给道格拉斯拨去通话,一个、两个……没有反应,他就再拨。
拨出去的通话有无数个,却都宛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应。
伊兰终于忍不住站起来,可能是起身的动作太急了,眼前泛起一片黑,他后退两步扶住沙发背,晃了晃脑袋。待视野终于清晰,他抿着唇看向摆在门口的半人高的白瓷花瓶。
他又噔噔地跑过去,皱着眉蹲下,费力地抱起花瓶。
正要将花瓶往门上狠狠砸去的时候,生物印记识别锁自动在伊兰的瞳孔上扫过,淡红色的光让伊兰背眼泪浸泡的眼珠酸涩颤抖,他不由自主闭上眼。
电子音骤然在耳边响起。
“尊敬的伊兰先生,出行请注意安全。”
再次睁眼时,别墅的门已经缓缓开启,许久未曾接触过的外界环境就那么摆在面前,阳光明媚,色泽鲜艳。
伊兰却脸色苍白地后退一步。
臂弯里的花瓶因为手臂的失力而骤然摔在地上,白瓷的碎片在伊兰的脚边炸开,擦着家居裤的裤脚在伊兰脚腕上无情划下一道,鲜血涌出。
曾经想打开也打不开的门开了,道格拉斯好像真的不要他了。
……
星舰以光速在宇宙中航行了一整天。
领军星舰的会议室内,道格拉斯坐在长长会议桌的主位,双腿交叠,手放在膝上,沉着脸看着会议桌两旁的军官激动地商量战略计划。
“落地后应该抓紧时间,把那些变异的虫族消灭,不然时间拖得越长,变数越多,谁知道他们会进化到什么程度?”
“你了解它们的实力吗?应该先和彼得罗芙娜将军对接,了解对手的实力,不能贸然出手!”
“好了好了,二位别吵了,就不能一起进行吗?以最短的时间摸清敌人的实力,集中打击虫族聚集地,再清理剩余的落单虫。”
“这次的虫族不一样!不仅有战力大大提升的变异虫族,还有智力比之前高了一倍的虫族。敌人的变化远远比我们想象得要恐怖,我们想到的这些对策还是太简单了,它们肯定会有对应的防守计划!”
“你得了吧!说虫族智力提高只是研究院给出的书面数据预测吧?他们那些研究员,哪个上过战场?他们的话靠谱吗?”
眼看着几个军官就要吵起来,道格拉斯放下叠着的腿,军靴在桌脚狠狠一踹,长长的会议桌瞬间受到重击,以道格拉斯的位置为基点向外移动了半米,甚至铁质的桌子还裂开一条缝。
几个军官吞了吞口水,面色发绿地止住声音,忐忑地向道格拉斯望去。
道格拉斯冷笑一声:“我这里是菜市场吗?”
有金发碧眼的军官噎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将军,菜市场是什么?”
道格拉斯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这个贵族出身不懂民间疾苦的首都军区军官,他磨了磨牙,骤然站起,朝艾尔招了招手:“你收集一下几位军官的意见,取可取之处报给我,落地前我会发布军令。”
说完他就走出会议室,一回头,本来应该在会议室内收集意见的艾尔也跟了出来。
道格拉斯看他一眼,没好气道:“你跟过来干嘛?回去干你该干的。”
艾尔有些为难地犹豫片刻,终于小声道:“将军,您伴侣闹着要和您通话,不然就……”
听到伊兰的消息,道格拉斯本来充满怒气的脸突然被复杂的神色占满,他问:“不然怎么样?”
有公务在身的军官是不能随便和家属联系的,道格拉斯平时用的智脑已经被拆下,换上了公务专用的工作智脑,这也是伊兰联系不到他的原因。
“不然他就自杀。”艾尔呼出一口气,终于说了出来。
道格拉斯听了这话先是一怔,随后沉沉的暗绿色瞳仁里爆发出浓重的气愤,他将自己手上的手套狠狠拽下来砸在艾尔的身上,咬牙道:“他可真行!”
一点都不知道爱惜自己,现在不折腾身体了,开始玩命了。
艾尔稍微弯腰,准确无误地接住黑色皮质手套,小心翼翼地看了道格拉斯一眼:“那将军,您打算怎么办?”
“关你什么事,给我滚回去干活!”道格拉斯呵斥,厌烦地瞪了他一眼。
……
别墅区003号。
伊兰坐在地上,怀里抱着抱枕,好像这样他能有点安全感的慰藉。他机械般地抬起手臂第无数次按下没有回应的通话申请,湛蓝的眼睛空洞洞的,没有神采。
与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这次过了30秒也没有弹出赤红色的拒接提示,伊兰在第31秒计时亮起的时候眼皮迟钝地一眨,牙齿无意识地咬上了下唇。
道格拉斯的身影闪现的那一刻,伊兰把怀里的抱枕一扔,几乎是跪爬着凑向光屏,红肿的眼睛立刻落下泪来。
道格拉斯看着眼巴巴凑过来的人和他憔悴的脸,呼吸一滞,垂在身旁的手止不住地颤抖,他走之前不是把伊兰的身体又养好了吗?为什么短短一天,他就能枯萎成这样?像失去了攀附物的莬丝花。
伊兰的眼睛含着泪,迟缓地转动着,在他脸上扫过,似乎是终于确认了眼前的身影不是假的,才带着哭腔开口。
他用小心翼翼的语气诉说和确认着:“老公,我今天很乖的,你不喜欢,所以我把酒和烟都扔掉了。因为你说今天会早点回来,我一直等你,可是你没回来。你不是故意食言的对不对?你没有想骗我,没有不要我,对不对?”
他提前为道格拉斯找好了借口,只要道格拉斯顺着他的话说“对”,他就会信。
第83章我乖乖的你就会回来吗?
道格拉斯被他的状态惊到了,一时没有说话。
伊兰却以为他是不愿意说,抬手抹了抹眼泪,把挡住视线的发丝拨开,语速加快,情绪愈发激动:“你本来是想回来的,可是他们临时让你上战场,你没办法。还有……还有,星网上说你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战场,是假的,是假的对吧?”
道格拉斯深吸一口气,在他零乱的声音里开口叫他的名字,试图安抚:“伊兰,你听我说……”
通话那头的伊兰听他的语气低沉,心里涌现出不妙的猜测,他哽咽着,当作没听到道格拉斯的话,执拗地继续乞求:“你能不能回来?……不,你可不可以早点回来?我很不安,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怕你死掉,我怕再也见不到你。”
他说着说着,似乎是情绪崩溃到了极点,撑在地面上的手臂无力地垂下去,紧接着是头深深地埋下去,发丝散落在地上,痛苦地呜咽着,一副绝望的朝圣者姿态。
往日的高傲者,此刻却伏在地上痛哭。
“……”道格拉斯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裂开,他再也沉不住气,隐隐作痛的心脏让他猛地站起,向伊兰的投影快步走去,蹲下来。
直到手穿过淡蓝色的投影,手指落在空气中,道格拉斯才恍然回神。
此刻他多想把伊兰揽到怀里,擦掉他的泪,整理好凌乱的头发,抚摸着他哭红的脸和起伏的后背,额头抵着额头,安慰他,亲吻他。
可他现在是在距离首都星千万光年之外的星系边陲,他给不了伊兰除了语言之外的任何慰藉。
他什么都做不到。
“伊兰!伊兰!”他加重了音量,在伊兰的喃喃自语中开口,想把伊兰从情绪的泥潭中拉出来,“伊兰!你看看我!你看着我,别哭了,听话。”
他一次次的呼唤,终于让伊兰稍稍停止了哭泣,他吸着鼻子,顶着满脸泪水抬起一点头。
道格拉斯心一紧,双眸紧紧盯上伊兰的,他的声音尽量温柔,安抚道:“伊兰,我不会死的,等我把这些虫族解决了,就回家陪你。你要乖乖的,好好照顾自己,我不想回家看到一个憔悴的、生病的你,我想要你健康、快乐。”
他说话时唇一直动,伊兰的目光就在他的唇和他深邃的眉眼间来回流转,努力理解他的话,但也不知努力出了个什么结果,他轻轻点了个头,“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回来的时候,我肯定会和以前一样好看的。”
说完,他好像才察觉自己的狼狈,猛然坐起来,下意识摆出一副刻在骨子里的优雅姿态,他用力搓了搓脸,把眼泪搓掉,又着急地拢头发,想让自己看起来好一点。
道格拉斯看他终于肯听人说话,心中松了一口气,他揉了揉眉心,一边瞥了眼光屏上的时间一边继续叮嘱道:“伊兰,地上凉,快起来吧,洗个热水澡,然后回床上去,现在的时间……你该睡觉了。”
“我乖乖的,你就会回来吗?”伊兰的眼睛直直望过来,再次不安确认。
道格拉斯被他看得心虚,但还是面不改色点头道:“是的。”
“好。”得到了他的承诺,伊兰才站起来,脚步刚抬起,就又收回来,他费力地想了一下道格拉斯让他做什么,嘴里念叨着赶紧向浴室跑去,“哦,对,洗澡,洗澡。”
很快光屏前的投影消失,浴室方向传来水声。
控制舱响起提示声,艾尔推门进入。他一开始的动作还很小心,怕打扰到道格拉斯,待看到只有展开的光屏,没有投影时松了一口气,他把收集好的资料交给道格拉斯:“将军,这是您要的信息。”
道格拉斯扫了一眼,浅浅嗯了一声,艾尔见状就要退出去,却被道格拉斯叫住,“不该你看见的,就当没看见。”
在道格拉斯充满威严的警告眼神下,艾尔准确无误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道格拉斯的意思是,他和家属私联的事情不要说出去,因为这是严重违反军规的行为,传出去的影响恶劣。
艾尔迅速点头表忠诚:“我懂,将军您放心,我一向不爱说话。”
这倒是确实,艾尔一直以冰山著称,只有亲密的人才能发现他严丝合缝的脸下掩藏的情绪。
翻看着资料,一个计划在心中成型。道格拉斯突然听到脚步的动静,伊兰的投影又出现。
他换了一件睡衣,脸上的泪痕都被洗干净了,只是脸和眼睛过分得红,是哭泣的后遗症。
道格拉斯沉沉看了他一会,伊兰抿着唇让他打量,惴惴不安。
“把睡衣撩起来,我看看。”道格拉斯半晌开口。
这件睡衣他见过,伊兰穿过很多次,以前他穿在身上,还没这么空荡,现在罩在身上,腰和睡衣的空隙几乎有半个腰那么长。
伊兰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是此时道格拉斯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
他缓缓撩起自己的睡衣下摆,露出一截干瘦的腰,往日里那道伤疤横在上面,还有边缘一点完好的皮肤,现在他瘦极,看上去伤疤比腰还宽了。
道格拉斯头疼,他语气严肃地问:“你多久没吃饭了?营养剂也算。”
“我……两三天?”伊兰说话时底气不足,视线飘忽,其实他也不记得了,他这些天过得日夜不分,饿是经常有的事,但他一点也不想动,想起那些食物就想吐,大不了再胃痛一会,痛反而会让他分清现实和梦境。
“伊兰,你要补充营养,你现在瘦得跟个麻绳似的。”道格拉斯叹一声,本来想叫伊兰弄点食物吃,但想到他也不会做饭,只会炸厨房,况且睡前吃也不好消化,说,“家里还有营养剂吗?你先喝一支。”
伊兰不知道麻绳是什么,但应该也是绳子的一种。听到道格拉斯的比喻,他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他现在确实瘦得不成样子,没有以前好看,这样道格拉斯是不愿意回家的。
所以他很听话地噔噔地跑去厨房,拿着营养剂又跑回来,在道格拉斯的面前打开,仰着头认真喝下,一滴也不剩。
“好了,现在去睡觉吧。”道格拉斯叮嘱道。
“那你明天,还会接我的通话吗?”伊兰却是没动,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可怜无比。道格拉斯呼吸一滞,他说:“我会的。但是你不要总是给我打,我不方便接,你照顾好自己,我有时间的时候给你打。明天记得好好吃饭。”
“好。”伊兰的眼睛亮起来一点,他的要求不多,道格拉斯肯和他说话就好了。
他爬上床,将自己埋进被窝,特地睡的道格拉斯那边。
道格拉斯这才放下一点心来,他说:“伊兰,我要切断通话了。”
伊兰嗯了一声,湛蓝的眼睛却还是睁着,没有一点闭上的意思。
感受到伊兰眼中几乎如有实质的依恋和不舍,道格拉斯闭了闭眼,狠狠心,切断了通话。
他的投影消失的一瞬间,伊兰刚有些神采的瞳孔又暗淡下去,他愣愣地盯了会虚空,最后迟钝地把整个身体都缩进被子里,皱着眉闭上眼。
半小时后,他翻了个身。
又半小时过去,伊兰睁开没有睡意的眼睛,骤然起身,抿着唇弯腰在抽屉里翻找着什么,终于找到一瓶安眠药。
吃几个来着?
伊兰不记得了,说明书也不知道去哪了,可能是上次吃的时候不小心遗失了。
伊兰倒出三个药片在手中,皱着眉看了会,觉得不够,又加了三片。
六片白色的药片,伊兰一股脑全塞进嘴里,忍着干涩和苦涩咽进喉咙,又急急忙忙钻进被窝躺好。
他想,要快点睡着才行,他不睡觉,道格拉斯会不高兴的,不高兴就不会回来。
明天快点来临就好了。
……
数以万计的星舰降临在星系边陲的防御星球上。
领军星舰的舱门刚开,艾尔就率先迈出,充满灰质颗粒的污浊空气让他眉头紧皱,但他只是动作稍微停滞了一下,就立刻回头道:“将军,请。”
道格拉斯军靴重新踩在这片熟悉的土地上,眼皮一抬,高耸入云的黑色树塔收入眼底,他饶有兴致地目光往艾尔难看的脸色上一偏,调笑开口:“第一次来,不适应?”
“没有。”为了维护军人的尊严,别说只是呼吸道有些痛,艾尔就算是直接窒息了也会死鸭子嘴硬不承认的。
“这里就是这样,空气粗糙沉重。”道格拉斯收回目光,长腿一迈快步向前走去,“不过,这里不是污染区,空气没有毒,所以他妈的叫后面几个往身上套防护服的怂包赶紧给我下来!还高级军官呢?丢不丢人!”
艾尔澄澈的目光里闪过震惊,将军这风格变得好快……原来他在首都星真的是注意素质了吗?!
来不及想更多,道格拉斯的身影马上就要消失,他一咬牙,也用通讯装置给各个星舰的高级军官通知:“10秒,赶紧下来。将军说你们再磨磨蹭蹭的,就把你们扔去喂虫族!”
因为着急,他没有在全频通话名单里取消勾选道格拉斯。
“将军好!”守塔门的战士向道格拉斯致礼,大门缓缓敞开,露出彼得罗芙娜和一众军官迎接的身影。
听到耳机里艾尔冷冷的声音,道格拉斯脚步一顿……他什么时候说喂虫族了?
“怎么了?”彼得罗芙娜注意到他的动作。
道格拉斯收回给艾尔治个假传军令罪名的想法,目光对上彼得罗芙娜充满红血丝的双眼,表情和语气都凝重起来,“没什么,汇报一下你们现在的情况,那些虫族进化到什么程度了?”
第84章胖了我从上到下看,感觉小腹比之前胖……
在了解情况后,道格拉斯迅速部署计划,将他带来的战士和彼得罗芙娜这边残留的战士整合到一起,分成数百个小队,按照探测器显示的虫族密集程度派出不同人数的小队,驾驶巡航星舰清理虫族。
如果遇到变异程度高的虫族,第一原则是保存实力,快速撤退,不要强撑。
星辰笼罩着耸峙的黑色树塔,道格拉斯站在顶端眺望,看到成群的星舰有序启航,收回目光,脚尖一转,向后走去。
艾尔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但那张威严的俊美脸庞上没有一丝一毫外露的情绪,像个没有情感的战斗机器。他犹豫了下问道:“将军,还有别的指示吗?”
道格拉斯本来要去将军专属休息室的脚又转回来,深深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
艾尔在他具有压迫感的眼神下有些紧张,当然这点紧张是从他的冰块脸上看不出来的。
“你以为你的总指挥是白当的吗?什么事都来问我,难道还要我亲自上手教你?”道格拉斯不爽道。
不知道为什么,在首都星游刃有余的艾尔,到了星系边陲,却像个愣头青,什么都要他下命令,一点主观能动性都没有。
对新环境不适应,或许多练两天就好了,但现在没时间给他调整状态。
艾尔噎了一下,他上学时也没有这种达不到教师要求被训的感觉,只能陌生地局促点头:“这倒不用……那我去忙了,将军。”
道格拉斯像赶苍蝇似的挥挥手:“要是有不懂的,问彼得罗芙娜。”
……
将军专属休息室内,道格拉斯锁好门,照例连上之前用的智脑。打开智脑,光屏上空荡荡的,却没有任何消息。
他不安地皱起眉毛,迅速给伊兰拨去通话。
好半天,那边的通话才接通。
伊兰坐在床上,睡衣松垮,露出雪白的脖颈,发丝凌乱,睡眼惺忪,显然一副刚刚醒过来的样子。
道格拉斯扫了一眼时间,现在首都星应该是中午12点34分,午餐时间,而伊兰昨晚十一点多就睡了,怎么现在才醒?
他的睡眠极度不正常。
因为有过类似的体验,道格拉斯很清楚,精神方面的疾病会影响睡眠,但这个影响,可能是让睡眠变短,比如道格拉斯刚到首都星的时候,一天大概只能睡着两个小时,也可能是让睡眠变长,因为情绪不高,所以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沉迷睡觉。
联系起昨天伊兰的状态,道格拉斯很难不怀疑伊兰患有精神健康问题。
看到道格拉斯的身影,伊兰因为刚醒而产生的迷茫迅速褪去,他抬起手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调了下光屏,找到一个还算好看的角度。
一开始因为刚醒就看到道格拉斯的身影还有些开心,但看了会又觉得光屏冷冰冰的,他的手根本不能通过投影而触碰到道格拉斯的皮肤,很没有安全感。
于是他的眼皮又垂下来,看起来很是伤心。
道格拉斯收回思绪,和刚刚训斥艾尔时不一样,他现在的语气柔软且担忧:“怎么现在才醒?你一直睡到现在?”
伊兰怔了怔,这才意识到窗外的光已经照进来。明明是深秋的阳光,有些发凉,伊兰却好像吸血鬼碰到阳光似的觉得皮肤很痛,他甚至顾不得回答道格拉斯的话,瑟缩着抱臂,匆匆下床,鞋也没穿,就光着脚去拉窗帘。
室内重归黑暗,伊兰坐回床上,他看着道格拉斯突然变沉重的脸色,动了动眼珠,有些慌乱不安地说:“你刚刚问了我什么?我不记得了,你可以再说一遍吗?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明明有听你说话,可是我没记住,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下次不会这样了,我会记住的。”
道格拉斯深吸一口气,再次问道:“伊兰,你从昨天晚上睡到现在吗?”
“嗯。”伊兰觉得道格拉斯让他好好睡觉,那应该是睡得越久越好,所以他点了个头,但实际上心虚地不敢看道格拉斯。
道格拉斯察觉到他别开的目光,抿唇道:“伊兰,别撒谎,说实话。”
伊兰身体一僵,他慢慢地把视线转回道格拉斯脸上,随后像是被道格拉斯板着的脸吓到一样垂下头,发丝盖住他的眼睛,但从他颤抖的哭腔来看,应该是在哭。
他说:“我不知道……我感觉我睡了,又好像没睡,我一直做梦。我一开始睡不着,我就起来吃了安眠药,可是吃了药也不管用,我又起来,继续吃……我真的睡了,我睡到现在呢,我很乖的,你一定要回来……”
伊兰说着说着,似乎是眼泪掉了太多下来,他匆忙地抬手擦泪,还嘴硬地解释:“我没哭,我真的没哭,我不是那么脆弱的人。”
道格拉斯的脸此时黑得吓人,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好像气球,被伊兰的话刺了一下,冒出酸涩的水来。他颦眉继续问:“你半夜醒了几回?吃了几颗安眠药?”
“两回,三回?……我不记得了。”伊兰摇头的动作进行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他又匆匆下床,从抽屉里把那瓶安眠药拿过来,把药瓶拧开,药片全都倒在沾着泪水的手心里。
他开始用手指拨动那些药片:“我数给你看,我就会想起吃了几颗了。一颗、两颗、三颗……”
他数着数着,视野突然发晕,本来清晰无比的药片重影,但他不想让道格拉斯看出来,于是硬着头皮继续数:“十颗、十三……十二,不是,我数错了。”
似乎是觉得自己表现得太不正常了,伊兰捧着药片的手开始颤抖,白色的药片从他手上滚落,掉在被子上,他又抽泣着去捡,嘴里念叨着:“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我……”
“伊兰,抬头看着我。”道格拉斯闭了闭眼,认真唤他的名字,视线对上伊兰的,“这不是你的错,你是身体出了问题,以后不要吃安眠药了,睡不着也不要吃。”
伊兰眨着泪眼看他:“我睡不着,你不会生气吗?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会生气的。”道格拉斯只挑了其中一个问句回答,他迅速转移话题道,“我帮你叫一个家庭医生来给你洗胃,你明天去医院或者研究院,找秦做个检查。”
伊兰闻言有些瑟缩地往后挪了挪,抓紧了被子,“我不想要家庭医生,我不想看到其他人,我只想看到你。我也不想去外面,外面好冷,也好热。”
“听话。”道格拉斯揉了揉眉心,“你去看医生我才放心。”
伊兰脸上纠结的神色闪了好半天,他才缓缓道:“……那好吧。”
……
道格拉斯看着家庭医生给自己发过来的检查文件,深吸一口气。
伊兰竟然吃了十六颗安眠药。
突然响起敲门声,道格拉斯将文件关闭,按下开门按钮。
彼得罗芙娜面色凝重走进来:“道格,之前虫族几乎绝迹的E线路突然冒出大量虫族,艾尔已经调动其他星舰战队赶过去支援了,但情况不容乐观。”
“具体什么情况?我去看看。”道格拉斯站起来,脚步有些急。在跟彼得罗芙娜离开休息室的前一秒,道格拉斯打开伊兰的对话框,发送信息。
道格拉斯:好好吃饭,我先去忙,会接不到通话,等我有时间给你打。
……
深夜,在救援军赶过去后,E线路的战况逐渐转好,道格拉斯松了一口气,眨了眨酸涩的眼,起身从控制室走出去,他来到通风的走廊。
夜风吹动他的发丝,犹豫了下,他还是拨通了伊兰的通话。他记得伊兰有说他睡不着。
别墅003号终于亮起了光,在零点53分,伊兰坐在客厅,面前摆着一碗已经凉透泡发的牛奶麦片。他低着头,盯着麦片不知道想什么。
智脑提示音响起,伊兰这座寂寥的雕塑才终于动了一下,他迅速打开光屏,看到对面道格拉斯有些红的眼,愣了一下:“你是不是很累?”
他突然慌乱起来:“你很累的话,可以不用给我打的,虽然我很想你,但是我……对不起,我真的很想你,我不是故意要烦你、给你添乱的。”
他说话语无伦次,一会一个意思,道格拉斯耐着性子道:“没关系的,我可以处理好,你没有给我造成困扰。”
伊兰这才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这个笑容比他平时笑起来的弧度都大,有种故意讨好的意思。他举起那碗凉透的牛奶麦片,在道格拉斯面前晃了晃:“这是我自己弄的,我吃给你看,我有好好吃饭。”
现在?吃饭?
道格拉斯这段时间皱了很多次眉,几乎眉间要有个沟壑了,他问道:“你中午吃饭了吗?”
“我有洗澡,然后换衣服……”伊兰的眼神闪躲,“我,我想等你一起吃。”
那就是又饿了一天。
“那吃吧,现在吃,我看着你吃。”道格拉斯叹一口气,他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反正伊兰晚上也睡不着,还不如补充一点养分。
伊兰看了看碗里的麦片,拿起勺子舀起一点,放进嘴里,皱着眉吞下去。很难吃,像在吃泡发的海绵,但因为道格拉斯看着,他还是继续往嘴里送。
没吃两口,那种熟悉的反胃感觉又来了,伊兰脸色骤然一白,捂着嘴身子侧着弯下去,埋到道格拉斯看不到的桌子的另一边。
“怎么了?”道格拉斯怔了怔,随即听到干呕的声音。
他眉皱得更深:“伊兰,你不舒服吗?还是很难吃?要不不吃了,喝营养液吧。”
伊兰吐了半天也没有吐出东西,再抬头的时候,眼圈红红的,他很委屈地说:“很难吃,我想吃你做的,而且,我觉得我好像胖了,我不想吃。”
道格拉斯看着瘦骨嶙峋的伊兰,不解:“怎么会胖了呢?”
伊兰摇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洗澡的时候看到的,我从上到下看,感觉小腹比之前胖了一圈。”
“给我看看。”道格拉斯沉着脸扫了一眼伊兰挡在桌子后面的腰间,他怀疑伊兰的精神状况恶化到认知紊乱的程度了,想要确认一下。
伊兰却白着脸拒绝:“不要。”
他不想让道格拉斯看到自己丑陋的样子。
道格拉斯此时也有些疲累,正好彼得罗芙娜从控制室里走出来,递给他一个眼神,似乎是有话想说,道格拉斯对她点了个头,随即看向伊兰。
“别吃了,喝一支营养液吧。”
伊兰乖乖点头,从厨房拿出营养液喝掉。
看着他喝完,道格拉斯叮嘱道:“好了,去睡觉吧,记得明天去找秦做检查。”
关闭了通话,向控制室走去。
第85章真假虫母他不见了!就好像从来没有过……
“将军来了!”
在嘈杂的说话声中,艾尔耳尖耸动,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他颦眉,抬手用挽起的钢鞭在墙上敲击着,发出重重的声音,提醒围着锁棺的战士注意态度,“叽叽喳喳的,像什么样子?没见过虫族吗?!”
不知有谁小声嘀咕了一声:“还真没见过活擒的虫族……”
艾尔神色一凛,迅速朝出声的战士看去,手中鞭子狠狠甩开,砸到那个战士的身上,战士的战斗服刺啦一声破开,被鞭尾刮到的脸渗出鲜血。
即使这样,他也不敢去捂自己的伤口,一脸菜色地摆了个标准的军姿。
艾尔冷冷道:“这里不是首都星,是真正的战场,没人会惯着你,自己去领罚。”
道格拉斯和彼得罗芙娜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副场景,他在沉重的气氛中扫了一眼在场人的表情,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冷笑一声,朝着众人簇拥的锁棺走去,垂眸看了一眼,皱起眉。
巨大的特制玻璃棺被粗大的锁链缠绕着,散发着淡蓝色的光波,里面躺着一只两人高的巨型虫族,硕大的黑色复眼和单眼,口器是弯钩,体表绒毛密布,看起来像蜜蜂,却长着一双华美的紫黑色翅膀,上面的花纹像人类的眼球。
“这只虫族是谁捉的?”道格拉斯总觉得这只虫族的构造有些眼熟,像是那只曾经他杀过的虫母,但是这只的体型要小一些,而且花纹和翅膀不一样,颜色暗淡了些,也没有虫母的额间纹路。
没有额间纹路的虫母,是得不到虫族的信任的。
所以这只四不像的虫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我!将军!”一个比其他战士稍微瘦弱一点的Alpha战士举着手从人群中挤出来,一双圆眼睛亮亮的。
“你?你叫什么名字?”道格拉斯充满怀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有谁帮你吗?”
他这个体型,体能和力量肯定不行,在队伍里也是充当辅助的角色,要说他自己一个人生擒一只两人高的虫族,还真不信。
“我叫邱左,没人帮我,我自己捉的。”邱左挠了挠短发,在注意到道格拉斯严肃的目光时,又把乱动的手放下,一张脸上满是单纯的兴奋,“我是E线路中坚队的队员,因为导航失灵,我和我的队友失联了,我正驾驶着星舰寻找信号,突然看到一座废墟漂浮物上有东西,我以为是失散的队友,就穿着机甲登上去,结果就发现了它。”
邱左一边说一边比划,时不时指指锁棺里的巨大虫族:“我去的时候,它就沉睡着,一开始我不敢惊扰,就在远处观察,后来就慢慢靠近,试图杀掉它,结果它也没有反应。”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它,反而把它带回来?”道格拉斯敏锐的视线盯上邱左的过分漆黑的眼睛。
这双眼睛,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像黑色的琥珀石。
“我……”邱左又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发,“我想着咱们现在对变异的虫族了解不多,把它带回来,交给随军的研究人员,兴许对我们作战有帮助?”
他话音刚落,从簇拥的战士中就又挤出来一个戴着眼镜的军医,他趴在透明的锁棺上双手颤抖着抚摸,吞吞口水,眼神狂热:“将军!这东西可一定要留下啊!它这个品种我从来没见过,可见是变异的新品种,研究价值很高啊!”
道格拉斯一个眼刀飞过去,军医闭了嘴,只是上身还紧紧贴着锁棺不想离开。
道格拉斯的目光在邱左瘦小的身躯上流连,又问道:“那你是怎么把它运回来的?它重量看起来可不小。”
这回邱左还没说话,他身边的中年男人开口了,声音沉稳:“将军,我是他的队长,也是E线路中坚队的负责军官。邱左在发现虫族的第一时间就给我们传了消息,我们立刻赶过去,全队人将这只虫族封锁并运了回来。将它带回来的命令是我下的,是我的责任。”
见道格拉斯的眼中还有疑惑,邱左又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刚才忘了说,我刚登上那座废墟,就有信号了。”
道格拉斯眼里的警惕也不知道是消散了,还是藏起来了,总之他沉沉地盯了两人一会,抬手敲了敲锁棺,发号施令:“把这东西运到地下层去,严加看管。”
“你留在地下层看守这只虫族,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负责。”道格拉斯临走时指了指邱左。
“将军,那我可以研究它吗?”军医看着道格拉斯的背影大喊。
道格拉斯头也没回,摆摆手:“你要是不怕它突然醒来把你头咬掉,就随便研究,别让它出地下层。”
艾尔皱了皱眉,他没太明白道格拉斯的意思。要是担心这只虫族引起祸端,调动精英战士严加看管就行了,为什么还非要加个邱左?
他那个小身板,可有可无,没必要特别规定他守着。
算了,将军怎么说就怎么办吧。
……
将军专属休息室里,道格拉斯摘下手套,他揉了揉眉心,眼睛愈发干涩。一天一夜没睡,又要处理战场的各种高压事务,又要关心伊兰……而且这个环境,他总是想起逝去的战友。
有时候忙着忙着,思绪就突然空白,有种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正在干什么的茫然感。
身体上的疲惫还可以忍,情绪消耗带来的精神压力有点撑不住了。
于是他靠在了座椅上,用智脑定好闹钟,闭上眼,想着先小憩五分钟,缓解一下精神紧张。
经过常年的训练,在高压环境下,战士可以随时入眠。道格拉斯几乎是闭上眼的瞬间,思绪就陷入一片黑暗,往常这片黑暗会持续到他苏醒,今天这片黑暗却亮起了一点白色的光。
身体好像漂浮着,道格拉斯缓缓睁开眼睛,入目却不是熟悉的休息室,反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宇宙星空。
做梦了?
道格拉斯很久没有做过梦,他上一次做梦,还是在战后创伤发作的四年前。
熟练操控身体站起来,视野也随之转换,道格拉斯发现身体的斜下方有一片坑坑洼洼的土黄色土地。他此刻应该是在一个星球的近地空间。
精神力一动,道格拉斯就冲着星球的方向飞过去。脚落地的瞬间,他感到脚底的土壤好像海绵一样,感受到了重量而微微下陷。
可能有人会喜欢这种柔软的感觉,但道格拉斯只觉得很恶心。好像是有风吹过,鼻尖闻到一股体。液的腥味,与此同时传来频率极快,让人烦躁的嗡嗡声。
道格拉斯皱眉顺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嗡嗡的声音越来越大,闯入耳道,刺穿耳膜,他甚至感觉脑仁好像被刺了一样发疼。
道格拉斯停住脚步,深吸一口气,操纵精神力封住听觉,他看了眼脚下越来越粘稠的紫蓝色粘液,面无表情地朝更里面走去。
越往里走,道路越狭窄,但路旁竟然出现了向没有刺的光滑仙人掌一样的植物,如同一个碗,盛着那些发腥的紫蓝色液体,而液体里泡着圆圆鼓鼓的,像人类眼球一样的东西。
道格拉斯走进,忍着令人作呕的气味垂眸,用手指戳了戳那些“眼球”,“眼球”的皮很薄,道格拉斯没用多少力气就戳破,裂开一个小口子,涌出绿色的粘液,粘液中还包裹着未成形的残肢。
那些小小的残肢很奇怪,有人类头颅一样的大脑,也有螳螂一样的前肢和后肢,混在一起,像人类和虫族的杂交现场。
“嘶——”
明明封住了精神力,尖锐的虫族叫声还是穿透耳膜直达脑海,不,道格拉斯有一瞬间觉得这个声音就是从自己的脑海里发出的。
身后一凉,他猛地回头一看,三人高的半人半虫身影与他对上了视线,额间赤红的纹路熠熠生辉,全黑的眼眸死死盯过来,下一秒,本来正常的人类嘴巴骤然裂开,长而细的鲜红舌头卷着唾液向道格拉斯面门袭来——
道格拉斯骤然睁眼。
虫母?
梦里最后看到的那个身影在道格拉斯脑海中闪过,尤其是那道昭示着虫母地位的赤红色额间纹,被道格拉斯反复回忆了好几遍。
但他下一秒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只拥有虫母额间纹的半人半虫,是个雄性。
虫族以雌性为尊,只有雌性才能生育产卵,才能称为虫母。
雄性虫母……闻所未闻,雄性怎么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