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该受的。
要去的人本来是我。
你不应受这番苦痛。
“重渊,不要死……求你了……不要死……”
重渊忽然喘了口气,铁臂牢牢束着她的身子,身子压低,凑其耳旁,虚弱无比的说:“重渊,生于斯,长于斯,有你相伴,足矣。”
雷泽,乃是青帝伏羲出生之所。
洛栖望向天空,澎湃天际,曾是她憾不能飞的地方。心,落在了实处。
“我……爱你。”
泪如雨下。
重渊忽然重重吻上那唇,天上地下,只如两人局。
一颗棋子败军之师,力挽狂澜。卷起千重浪,淹没敌手,负隅顽抗丢盔弃甲。
雷闪劈过,洛栖伸手,揽过重渊的脖子,与其缠绵,放其生路。
她似乎知晓,只有自己的热烈回应,才能让他,死局回春。这是二人情路上的一场风险,死也罢,生也罢,她爱他,她不能让他死。
究竟是怎样的爱,才能让她愿意代他去死。
——永生永世,永不相负。
——重渊,这一生,终究是你欠了我的。
脑中浮现一个女子,娓娓道来的声音,直穿心底。
他是谁?他是青帝伏羲。所以一柄八卦镜看尽前尘,一身荣辱尽付苍生,一颗赤诚之心全为那唯一一人。
“二百四十。”
我呢?我又是谁?
“二百四十一。”
你是……你自然就是九天之上无人能敌的……
洛栖忽然只觉头疼欲裂,紧紧扣住重渊的脖子,忽然凄厉的嘶喊出声。为何?为何两生也不能两全?为什么?
仿若有一张巨大的翅膀,缓缓从她的两肋伸出,遮蔽大地,绚烂无比,疼痛无比。雷闪频频,将每一次羽翼的幻像都尽劈其下。
洛栖痛苦的挣扎着,神思混乱,眼里只有一人,似乎还是鲜活的。她紧紧地抱着对方,像一根救命稻草,不放他离去。
“你若敢离我一人而去,我就敢去黄泉杀尽冥府众鬼,将你找回。”
一会是厉声威胁,杀伐尽出。
“求你,不要离开我。我便是自己死,也不想你离开我……。”
一会是软言相求,涕泪交零。
厉色与软媚逐渐重合,定于那一张苍白可人的脸上,重渊微笑,手中力度不变,却感觉神思渐远,几欲回到上古时代,他与那只傲视天下的玄鸟,立于九重天际的前尘云烟。
手劲微微一松。总算是护住了她,轩辕也知晓了她的身份,再不会对她行事。
最重要的是,瞧见了青鸾侨仓尚在远处,双眸相对之时,意在当下。
意识有些模糊,一口清气吐出,洛栖尖叫出声,哭着看向行刑的雷神天岚。却又立刻转头瞧向身子下方已然化作一条巨大的黑蛇的重渊。
血流滚滚,依着轩辕的意思,三百雷刑,便是要将他打出原身,再销骨化水,最后一下则是助其一命归西。
洛栖扑与大蛇之上,看那雷光降于何处,便是强自挣扎而去,努力抗了一下。她必须保住他的原身,若是连原身也不能保住,便当真是一去不回了。
似乎就是带着这样的信念,她羞愤的看了眼侨仓,随即毫不犹豫的化出自己的白凰之身,在众人倒抽一口的凉气中,缓缓张开双翅,净白如玉,好似千堆雪,遮蔽雷光。
对不起,二哥……总归天下人皆知我是谁,我已不在乎其身为谁。
她倔强的覆在了大蛇之上,雪白羽翼因着背部的伤口,也染上了鲜艳的桃花色,灼烧了周围人的眼,此刻已是有些于心不忍。
初初的嬉笑与最先的好奇、鄙夷……诸多情绪都化为烟云。
伏羲凤锦,月华洛栖,当猜到那只白凰为谁的旧识,皆是无奈的闭上眼。
唏嘘一声,有人走了,有人坚持留下,有人苦楚,也有人冷笑。
命运之战,谁能撼天地主宰。八卦始祖伏羲不能,最强的九天玄女也不能。爱情流沙,在大浪覆天时候,是沙随水流烟消云散,还是沙沉水底愈加固牢,他们把场戏观足了,明了了,领会了,也感悟了。
忽然,惊雷停住。
洛栖强自睁开眼,众目睽睽之下,雷神天岚的面前,悬立着自己的二哥侨仓,原来他方才抗住天雷劫云,于瞬间穿刺,冷冷的扣住天岚的手腕。
“够了。”
天岚亦是不动声色,二人于雷泽上空对视良久,就像是进行了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令人寒意四起。
也不知过了多久,雷云已在侨仓的坚持下,慢慢的聚了又散,终于消失不见。而朗朗青天,忽然闯过一声长啸,原来是天宫金乌已然乘着自己的龙车返回居处,渐渐的晚灯初上,华月阑珊,烟云一抹拦在幽光之前,仿若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一日的好戏,似乎将要消止时分,忽然横空抢出这么个事情,让依旧留下来围观的人,颇为好奇。
就他们对凤族青鸾侨仓的了解,且不说生性凉薄冷淡,更是不善言辞,却又颇有风范,在天界与大荒都受尽瞩目。
但见那刻,此人一出手便犀利异常,将雷神之手稳稳控与掌下,毫不犹豫,利落稳当。
“他二人有些旧情,侨仓于修行时候,曾经拜入雷神天岚门下,不称师徒却胜似师徒,当年感情极好。后来侨仓不知因为什么事情,突然离开雷泽,再往后,有些老死不相往来之势。想来今日,侨仓也是想借旧情,留下月华一命。”
不知是谁在轻声解释着这一切,也让众人恍悟,依着雷神天岚的性情,怎么能忍如此久。
“哼。”
天岚冷哼一声,侨仓心领神会的松了手。
“送他二人回去后,自来我这里领罪。”将目光从地上挪到对方清冷面上,天岚说道。
猛一招手,雷泽阵中隐隐雷光尽收袖底,而后此人也不去与地上众人打任何交道,转身便隐没了身子,无人知晓其去向。
大约只有侨仓知晓天岚的洞府在哪里。只是他也不称谢,应了声后,直直的落在洛栖与重渊身旁。
“二哥……”扑腾了下翅膀,洛栖也知是暂时安全了,不觉长吁一口气,化回原型,俯身抱起已是皮开肉绽的黑蛇身躯。
疲惫不堪的倒在侨仓怀中,洛栖轻声道:“保住了,保住了就有救了对不对?”
虽态势委实不妙,但总比烟消云散四处收集魂魄要好。
戏已落幕,余人皆要散去,忽然有一人落于三人当中,竟然看着十分眼熟。
其挥开小扇,分外潇洒,莞尔一笑,“几位情深意重,苍术十分感动,家主伊耆特命在下于此等候。此局青帝伏羲早有预料,已经于百草园中求得灵药,眼下正在北极天桓山素节与疆良手中,名唤……”
“凤还巢!”洛栖脱口而出。
可是凤还巢不是治疆良爹爹的病的么?如今还有么?
显然是瞧见她眸中的疑惑,苍术咧嘴,“说有就有,我还会骗你不成,那日他求这颗凤还巢便是为了应对今日之劫,还是速度点为妙。”
原来是当日炎帝伊耆旁的男子,只是当时伊耆身旁太多人,一时没有注意到他。此刻见了,也是意气风发,得意轻狂之风范,说完此话后也不再多言,拱拱手就施然离开,连洛栖在后喊他也不多理会,摆着手说:“死不了死不了,只不过是险些要了命的伤罢了。”
目光凄凄瞧向怀中动弹不得的黑蛇,只觉他似乎都没了生气,不觉担惊受怕的望向侨仓。恰在此时,黑蛇蛇信子缓缓吐出,在洛栖的腕上舔了一舔,大抵是想表明自己还未死,让她放心。
这举动教她如释重负,却是一股痛感从脚底延缓上头,“好疼……疼……”
生死相许,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
侨仓立刻化作青鸾模样,匐于地上。洛栖龇牙咧嘴的,先是将重渊的原身小心的放在侨仓背上,随即自己迈腿,顿时牵连全身电击额心的痛,让她一下子翻至侨仓背上再不能起。
若非有这场动荡,她险些都忘记了自己是大病初醒,又遭此劫难,简直是祸不单行福无双至。
侨仓掀动羽翼,踏上长空,对洛栖说道:“你先回大寨里养身体,让爹爹去素方那里将凤还巢取回。旁的就不要再多想。”
洛栖想起那个天岚眼神中的厉光,又担心起自己的二哥,会不会被此人折磨。揪着侨仓的羽毛问:“二哥,那家伙不会让你受苦吧?若是如此,我宁肯回去将剩下的给领了。”
侨仓微停,只觉寒风萧萧,大河滔滔,一言难尽。
大抵应该不会受什么苦吧,他摇首,回答说:“我与天岚有师徒名分,只是在行事之上,分歧微大,所以后来渐行渐远,然则情分还在,不会有事。”
洛栖听了,也渐渐宽心。
侨仓却忽然很苦恼,他想起了那个人的一个怪癖。细思量下,约莫什么责罚也是逃不过这些——“笑一个。”“不行,这个笑容太表象,再真切些。”“就说你笑起来很好看的嘛,再给为师笑一回。”
要么那年他以族中继承为名,速速逃离了天岚的洞府。
此人真不像众人以为的那般冷淡,全是装出来的!
他心中暗叹了口气,只觉头大如牛。为了不让洛栖笑到肚子疼扯裂伤口,他决定缄默不说,依着自己来看,他去找天岚领个罪与之后洛栖要面对的,微不足道。人前显露真身,便是将自己白凰之说板上钉钉,这要如何是好。
眼瞧着凤凰大寨就在眼前,忽然看一丛丛凤凰花中,桑悌与素方却守在山外,对着二人这边招着手。
轻轻的收了羽翼,滑至爹娘面前,洛栖的眼泪又是要掉了下来,难得的忍了回去,抱起重渊的蛇身,“爹爹、娘亲,我将他带回来了。”
“乖,很好。”桑悌难得的温柔了下来,摸着洛栖的鬓边长发,“爹娘觉着大寨里人太多,太过吵闹,不适宜你二人养病,所以出来接你们去别处养伤。”
洛栖美美的笑了下,软软的靠在桑悌怀中。
桑悌从怀中掏出了些药粉,先着紧了撒到重渊的原身身上,说道:“先让你爹爹与老二说两句话。”
洛栖看着重渊身上原本仍在流血的伤口,在药粉作用下,渐渐结成血痂,才放下心来。
这边则是素方拉着侨仓去了另一侧,低声说道,“今日栖栖一在人前化了白凰之身,便有无数来找麻烦的。我与桑悌只能引咎罢去族长之位,此事不能告诉她,你速速回去,想办法主掌大局。”
侨仓轻轻摇了摇头,将与雷神天岚之间的约定细细说了遍。
素方叹了口气,“当真是命呀……只能说是当年种的因,如今结了果,生受,得生受了。”
侨仓忍不住问,“爹爹,现在凤族你二人不在,当真没事?”
素方颔首,似是极为忧虑。
他与桑悌本已劝走那些来闹事的人,谁料想焦急等了很久,却是听见洛栖在雷泽的所行所为,顿时心都凉了半截。
果不其然,龙族现任族长流风借故闹事,带着他的夫人也便是被桑悌狠狠摔了几巴掌的杜泽冲上了门,只说洛栖原来真的就是传言中的那只白凤凰,桑悌素方一味相护,早已失职,对凤族而言是大罪人。
这一刻便是百口莫辩,虽桑悌已经操刀要上前与流风杜泽大干一场,却被素方默默拦下,只说一切为了栖栖。
桑悌忍了,为了儿女,他二人真正是付出良多,每一个都是自己的心头宝的对待,还是在最后被老六狠狠的践踏于足下。
怕流风会对洛栖重渊有所动作,在他们被霸占凤族的喜悦冲昏头时候,桑悌素方偷偷的离开了凤族,抢先拦下侨仓等人,便是要先寻个地方避避风头。
洛栖自然不知大寨内的情形,桑悌与素方也是怕她受到刺激。她伏在桑悌肩头,喘了口气说道:“要么去天桓山是了。”
桑悌素方也觉和当,且不说天桓山地处偏远,又离素节疆良近,凡事也好照应商量,所以几人匆忙之余先行离开,由侨仓一人只身返回雷泽,大义凌然赴约。
洛栖见到了爹娘,总算是心头一块大石落下,昏昏然的靠在娘亲肩头便自睡了过去,一路由素方载着三人,朝着天桓山飞去。
她醒来时候已经月上半空,但见爹娘是毫不避讳的将那条大黑蛇放在自己身旁,也不怕自己翻个身给压坏了。
甫一看去,他正疲惫不堪的歇息着,也没有因为自己微一动静而有所反应,想来这回真是伤的太重了,不觉柔情万千,思绪飘渺。
这番劫难,也让她升起了一个新的疑问。
我是谁……?
真的是这凤族小老九,那青帝伏羲心心念念的凤锦又是谁?
她侧身看向蜷在一起的黑蛇,只觉可爱至极,看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大抵也是第一遭,居然也让自己升起了怜惜的感觉。
青帝伏羲。那可是万年前上古时代最伟大的神,如今却与自己处在一堆,怎么想都觉着很不可思议。但若说他不是,她也绝不肯信。他的法器是那柄神器八卦镜,缘何他与炎帝伊耆交好,又缘何法力通天,却被天帝排挤,都很能理解了。
只是这样的人,会成如今这般,听闻也与那位已经逝去很久的凤锦有关。
洛栖虽不爱读书,但甚爱看野史。
曾经她噫吁戏很久这对苦命鸳鸯:青帝伏羲玄女凤锦。
而今落到自己头上,她苦思冥想,也知晓雷泽之中灵光乍现,分明是有另一个灵魂在体内喧嚣欲出,便是那个可怜的女人凤锦吧。若自己是凤锦的转世,那重渊如此待自己,便也有所解答了。只是她忽然很苦恼,捧着自己脑袋想,到底自己如今对重渊的款款深情,有几分是自己的,又有几分是来自凤锦的。
可如今自己与凤锦相差这般大,他当真还能喜爱自己么?好些问题也想不明白,只恼的自己云山雾隐,只好作罢。
看了看天外,不知爹娘现在哪里,为何也不来瞧瞧自己。
刚想动弹,却忽然一道霹雳雷击般的疼痛,直窜顶心,以至于她再也躺不住,忙慌翻了个身,趴伏于重渊那竹床之上。背部受了十几下雷刑,还是疼的要命,她龇牙咧嘴的哼了声,也不敢多说话,脑子里继续胡思乱想。
先放去她与重渊的干系不说,只是这日后难道便是要隐居山林的命途么?自己已经在天下人面前放出原身来,如今想不躲都不成,虽则重渊替自己挡了三百雷刑,谁知道天帝轩辕还会不会找自己麻烦。
她看野史看的多,并不代表就了解凤锦与黄帝的干系。所以又是头疼欲裂,砰砰在床上砸了两下,只好先消停下来,睡个春秋大梦不再多想。
自己这一团糟,也没时间去瞧瞧相访,当真凉薄。
门外传来一声温柔的男人说话声音,“您二位放心吧,月华上神用了凤还巢后,只是陷入昏迷当中,但大碍已经没有了。”
是疆良爹爹!洛栖欣喜异常,想要起身却又疼的倒了回去,看着疆良素节、桑悌素方四人迈了进来。
洛栖甜甜的喊着四人名字,让几人都颇感欣慰。桑悌当先过来,“你怎么这么个怪姿势?”
“娘亲啊,女儿可是背部着了伤的啊,你欺负我睡死过去了,居然也不看看是哪里有伤疤呐。”洛栖张着小嘴,喋喋不休的抗议。
素方心疼的上前,又是查探又是抚额,见无甚大碍才放下心来,笑道,“你娘亲这是有了女婿便欢喜,从回到天桓山只顾着让疆良替月华上神疗伤,把你给搁在这里,这不刚有空来瞧瞧你。”
“娘亲哟,人家也遭了十几下雷刑呢。”洛栖不依不饶的吃着醋。
桑悌果真十分彪悍,上前就扣了洛栖一爆栗,“月华上神为了你可是受了二百余下,至今没醒,娘不也是怕要是不将他伤情稳定后,凭空没了个女婿,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矣!娘亲你太偏心了。”洛栖看向房中四人,好奇的问:“爹娘现在住在哪里?”
“喔。我与你爹爹占了你素节爹爹的房间,他自然是……”
洛栖才嬉皮笑脸的回答道,“我知道了,是与疆良爹爹凑合了。”
半晌没说话的素节“咳”了声,以示威严。谁料洛栖毫不理会这等威胁,笑的满床打滚花枝乱颤,结果疼的自己诶哟了半晌,才颇为开心的问:“娘亲呀,女儿今次表现好嘛?”
像个追寻蜜糖的孩子,大约这一生她都活的窝窝囊囊的,只此一回,也算扬眉吐气的很。素方桑悌又如何能怪她,见她那模样,怜惜顿起。
“好、太好了!”桑悌称赞,“不愧是我凤族女儿,你与侨仓不愧是我最疼爱的孩子。只可惜……”
似乎是想到了杜泽,桑悌眸子一暗,洛栖忙问可惜什么,却被她挡了回去,拖着疆良到洛栖旁边,替她瞧病。
疆良上前,倒是探脉看舌无一不像个非常正经的大夫,转头他就与桑悌笑说:“伤口我便不看了,以免太过唐突,好歹也喊我声疆良爹爹。不过栖栖这身子骨的确是好,内伤未愈,外伤又增,却不过是睡了一夜,就生龙活虎。”
“自然,要不怎么是我的女儿呢?”
疆良笑了声,从袖中掏出两个精致药瓶,落于桑悌手中。眨着眼睛促狭的说:“在月华上神还未醒的时候,就分头由你与素方上药,待他醒了,这药便可以让他们自己来。”
洛栖“轰”的一下红了脸。脑中又是胡思乱想了。重渊替自己上药,她替重渊上药。画面太旖旎,有些内火中烧。
大约有个十日,重渊都是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时而睁开那双眼睛,拿蛇信子温柔撒娇的在洛栖腕上舔了舔,便又自睡了过去。洛栖则自从上药后,一直处于比较焦躁的状态,想她这分外好动的性情,却要每日躺在床上,可谓是无趣极了。
也不知道每日爹娘都在做些什么,只觉他们每日来替二人上好药,便匆匆忙忙走了。口中问了,却也说难得来一趟北极天桓山,自然是要多游玩游玩。
依着桑悌娘亲的性格,倒是极为符合的。只是一向宠爱洛栖的素方,也跟着不见人影,提足了她的胃口。
所以无聊时候她也只能睡觉,这日醒来,又是月上梢头时分,娘亲来了趟替她擦完身子抹完脸,说了几句体己的话便自离去,留着她一人对着窗外月亮发怔。
实在没有意思,只好拿着重渊的蛇身子玩耍,用着右手在那身上轻轻滑过,并非似一般蛇类那般软滑,而是似那日应龙体态的鳞甲,坚硬的很,头顶还有两个小角,怎么瞧也觉可爱。上手轻轻戳了戳那角,反倒是软软糯糯,一戳就陷下。
玩心大起,人生太寂寥,她简直折腾的不亦乐乎。
忽然,只感觉到手腕处被一对利牙咬住,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只看那双灼灼有神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不觉哀嚎着,“疼……疼……疼……”
三声渐歇,她委屈的越来越软,好容易他松开了牙,洛栖挣扎着跪起,摸着手腕处四个红印,自言自语着:“真下狠手啊。不过就是摸了下角吗?至于这么生气嘛?”
还未落音,忽然一阵力量掀起,将她按在了床上,背部眼瞧着就要触及到冰凉的竹床,她未及尖叫,便被一个大掌捞在了怀里。
洛栖定睛一看,这不是重渊是谁。虽不那么精神奕奕,但好歹也算一觉初醒,颇有床气。看着那眉心间隐隐的怒气,洛栖有些害怕,也不着意对方现在是何等虚弱,更不着意对方如今是一身赤裸,结结巴巴的解释着:“我……我在给你抹药。”
“药呢?”重渊挑眉,一脸的冷峻。
或许是眉骨处受了伤,一道浅色伤痕使得他的面相不如往常亲近,一时间倒是让洛栖没回过神。想起来时,便顺手抄起一旁竹凳上的放着的药,笑眯眯的说:“娘亲说了,敷药之前需先按揉一番,让体血循环,从而达到最佳的治疗效果。”
重渊也不瞧那药,抓住她的手训了句,“以后别随意摸。”
咦?怎么醒过来变了一个人?一句话说的洛栖五雷轰顶。
那个千依百顺的重渊,那个雷泽之中替我承雷的男人,怎么这般冷漠?难道他……这一场大伤,想起了什么事情,觉着我与凤锦差池太大,所以……?
心陡地一凉,只怔怔的瞧着重渊,委屈的撇了撇嘴,“我……我晓得了。”
一时忘语,却忽然意识到,此刻他再不是那条别别扭扭的黑蛇,已然可以变幻成人。立刻又陷入了对方活转回来的喜悦当中,情绪如此多变怕只能是这心里真的装住了眼前这个青帝伏羲。
她笑完忽然僵住,只因为对方凝神望着自己,面无表情,毫无动静。若做了以往的重渊,怕不是嬉笑着凑来倒贴,便是努力的寻觅一切机缘大吃豆腐。
沉静下来,对视半晌。疑惑万千,却又不敢多问。只怕自己好容易鼓起的勇气会瞬间消弭,此时的气氛大约是一根针落地,亦是能听清声响。只有二人的呼吸声,清晰逼人。洛栖动了动脚,心道此人还真是沉,压着自己也不嫌累。
这一微微动作,才捕捉到重渊眼中,深深隐藏在内的笑意,渐渐酝酿而出,不觉傻愣住,随后拼命的捶打着重渊的胸膛,“你吓我吓唬我!”
重渊忍住唇边溢出的笑意,捉住她的手笑说:“教训你一下,不知道龙之逆鳞不可触么?”
龙?重渊不是条黑蛇么?
呆了下,她呐呐的问:“你……你不是条蛇么?”
旋即她便反应过来,青帝伏羲这最上古的神袛,蛇也是龙,龙也是蛇,如此说来,即便是龙,也生的远不如应龙威风呀!
仿若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重渊刮了下她的鼻子,“当真放出原身,恐怕你是受不住的。”
洛栖闭上眼睛想了想,心领神会般,脑海中居然浮现出一幅旷古的画面。黄山漫天,世间阴霾,半片天空也被个巨大的身躯所掩埋,不觉吓的一个激灵,再定睛看眼前重渊时候,还有些心神不定。
太大了!太大了!太……大……了……眼睛渐渐移到他赤裸的身子上,顿时红晕满面,结结巴巴的说:“你先把衣服穿上。”
重渊眯眼挑眉,“不是要抹药么?”
“唔!”一口气被自己噎了回去,她刚想说话,就听外头传来娘亲爽朗的笑声,不觉立刻将重渊推到自己身下,用那不太结实的身板挡住后大喊了声,“娘亲别进来!”
“咦,怎么了?”桑悌显然很奇怪,往日她一来,洛栖每日都只埋怨自己陪着太少,殊不知这些日子与素节几人商议着下一步如何走,别的不说,至少要为洛栖重渊寻到个安全的栖身之所。毕竟这里更非桑悌素方所能长久居处。
“没怎样!就是……就是重渊醒了,但不适宜见人!”
她话一说完,就再次红了脸,翻身埋在重渊胸口,只觉十分羞涩。
桑悌发出一阵会意的笑,不坏好心的扣了扣门,听着里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这下笑的更加欢畅,然后朗声说道:“女儿,该抹药了。让重渊替你处理下吧。”
面面相觑,这回轮到洛栖瞬间离开重渊的身体,却在下一刻便被抓了回来。他笑意盎然,抢过那瓶药,“该抹药了哦。”
洛栖手忙脚乱,皮笑肉不笑的说:“我看……就不用了吧。”
“怕什么?”
“我是觉着你身体将好,不太忍心让你劳动。”
重渊停了停,忽然凑到她的耳畔轻轻一舔,就着那软软的耳廓内呼了口气,才轻声道,“怎么会,为夫人服务,委实应该。”
洛栖的脑子“轰”的一声,如烟花绽放,瞬时萎靡不振,浑身瘫软。整个人被翻了个身,下一刹那便被揭开了上衣,露出光裸的背部。
索性逃不过这关,就让他得偿所愿了吧。不就是抹个药么?
洛栖扣在竹床上,自言自语,“流氓,衣裳都不穿,流氓,就知道欺负我。”
重渊细细的瞧着伤痕累累的背部,在桑悌的照料下,伤疤已然见退,露出粉红色的浅淡细纹,若非有这些纵横的伤处,这身肌肤,当如缎般光洁丝滑,如今倒是弄的与前世那么狼狈,让他微微心疼。
一掌在她的背部滑过,就感觉她的上身轻轻一颤,似乎想要抬起,却又在他的按压下软了回去,紧张的问道,“不是要抹药的么?”
重渊挑眉一笑,“敷药之前需先按揉一番,让体血循环,从而达到最佳的治疗效果。难道不是么?”
洛栖哑然,哼哼唧唧了半天,终于沉默了下去,任此人在背上自己肆虐,可谓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也生受了。不过背部被按的很是舒服,总归与他早已纠缠不清,人前也占尽风光,不若乖乖就范,比较讨巧。
心安理得下,她索性摊平了身子,如一头待宰的羔羊,只差没主动送入口,不多时就被按的软绵无力,半闭双眸。
竹影婆娑,月影摇晃,风声飒飒,屋内屋外,皆是一片,良辰美景。
桑悌坐在素方旁,端起一杯疆良新泡好的茶,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女儿长大了呀……”
重渊停手,再俯下身子时候,已经是声音暗哑,唤了声她的名字。
洛栖正是昏昏欲睡之时,背部豁然一凉,不觉轻声叫唤了出来,耳旁却不知怎地,重渊喊着自己的名字,却又好似在喊阿锦。
心中微微一动,也不待他替自己抹完药,便自转身与其面对面。
你究竟爱的人,是那个凤锦,还是如今躺在你面前的她的后世。为何,竟连自己的前生,也要让她醋了三分。或者,正是因为自己远远不如凤锦,才教她心中是有缺憾的,以至于每当想起重渊爱凤锦爱的如此,自己却给不了他要的那一切,只觉心凉。
自己终究成不了他要的阿锦。
“在想什么?”
眼光再度落在他的身上,周身似乎就没块好皮,纵横累累深可见骨的伤痕,一道接续着一道,若非自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每看一次都心悸一回。若真个把剩余的雷刑受了,怕真的是化骨见水,没了人样。
伸手抚上他那清俊依旧的脸上,那道浅浅伤疤,不由心疼。若非自己,他何故如此。若非自己,他本不需这般艰辛。连忙摇头,洛栖主动上前环住重渊的脖子,凑上唇去。舌尖相触的刹那,便自一震,赤红上脸。
无奈情已动,覆水难收。
重渊本是寡淡之人,于情事上更是不会强求,只是有些诧异于身下人如今的主动态势,也是欣喜异常。
抱住她的上身便搂入怀中,另一手则是掀开罗裙,轻轻揭开覆在嫩白大腿上,画着圈儿的爱抚着。不多时,就弄的洛栖眼泛水光,情难自禁。连连低喘,不能自已去捉那只在自己身上点燃数处火焰的手。
但凡她伸到腿处,那只修长的手却又覆在了自己的胸处用力的揉捏,时而伸舌轻舔,时而用牙轻噬着,好容易挣扎着喘息着将手挪至胸处想要推却那恼人的感觉,却又万分不舍,最后只好捏着拳头,反复在重渊背部捶打着。
耳鬓厮磨,情话绵绵,时而是天上的月华瀑地,时而是竹屋顶上梁檐幽深见底,时而又是青丝缠绕汗湿夹背的刻骨悸动,一时不知天地何在,一时不记前尘往事,徒有一人,从遥远云端,青衫流风,笑意盎然。
重渊……重渊……激动时候,穿过长发,感受那实实在在的存在,口中无意识的呓语着,浑身上下已是被重渊逗弄的软绵若水。
忽然,重渊停住不动。
她好奇的睁开眼,瞧着眼下二人架势,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忽然三度面泛红潮自言自语着:“当真是上古神,天赋异禀……”
重渊失笑,这一笑却赫然栽倒在她的身上,教她担惊受怕的喊了声:“重渊、重渊?”
努力的推开重渊,跪在他旁边,上手附在他鼻息下,感觉气息平稳,显然又入了沉睡当中。不觉狠狠打了下他的胸膛,骂道:“可恶,果然是坏人。”
虽则能理解他重伤初愈,定是没太多气力坚持良久,只是将自己惹的春华绽放,却兀自沉睡过去,又有些气闷不堪。大抵想要再惹恼对方似的埋在他发间寻找着逆鳞所在,结果也未见起色,其依然是睡的憨实。
洛栖非常生气,只好下床寻了个薄被,翻身进去,口中念念有词,“待你醒了一定要好好修理你。”
忽然,臀部被大掌狠狠拍了下,重渊呢喃道:“别闹,你这个褪了色的小母鸡。”
面上五色俱陈,最后化作极度痛恨的表情,洛栖只差没上去咬住那人的脖子,偏又怕他真的是累到极致,打量到他周身伤处,还未痊愈,没几块好皮肤,不由又泄了气去,挨着对方龇牙咧嘴。
脑中反复游荡着那句话:你这个褪了色的小母鸡。
好狠毒啊!原来其实他心里一直这么想的吧。她转了个身,背对重渊,哀哀凄凄的表情有几分可怜,目光触及桌上放着的一张长琴,脑中便浮现了当年师傅所说:有凤来仪,三生有幸。
差别!所遇非人!你这个变小了的蛇。想想犹不解恨,转头一口咬住,在他的肩头烙下深深的牙印,才喘了口气,抱住对方,喜笑颜开。
重渊醒转时候,已是几日光景过去。他睁开眼时候,便看洛栖正拾着块干净的布擦着桌椅,不觉莞尔一笑。
守了如此长的时间,终于看见了希望。他心情极好,翻了个身撑着头继续欣赏眼前一幕。
洛栖,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就知晓自己等到了。那张颜貌失了艳丽无双的锐气,却还似只在自己身边娇憨的阿锦,独坐墙头,任揉碎了的金桂落了满身,分外明媚。背着长琴的小洛栖眉眼依旧,只是稚气未脱,明眸流转间,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勾去了重渊所有的心魂。
大概真的是一种执念,撑得百年。
估算了下时间,重渊觉着老天待己不薄,好歹没让自己蹲在天桓山守着片片黄沙成一座望夫石。
洛栖大概是觉着与以往不同,总感觉背后炽烈的很,下意识转身,才看重渊正以美人卧榻的姿势,含笑瞅着自己,不觉欢呼雀跃的扔开手中的白巾扑了过来。
“你醒啦?”
“嗯。”重渊勾了勾手,让她近了些。
以为他是有什么事要与自己说,洛栖好奇的睁大眼睛,凑了过去,却被立刻攫住双唇,淹没在一片深深的海洋当中,几欲溺水,被吻得喘不过气。
待得反应过来时候,已经是燥红满面,嘟囔着:“幸好我爹娘不在。”
话刚落音,就听见身后掌声连连,错过身就看桑悌素方很是欣慰的彼此看了一眼。素方只差没泪流满面的抱着桑悌说:“女儿真的有人要了。”
桑悌也颇为感动的抚胸长叹,“百余年来的心病啊……这个嫁不出去的闺女,我们功劳不浅,堪称此生神来一笔!”
洛栖额角青筋直冒,故作淡定的哼哧了一句,“我说夫君,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重渊大笑一声,拍着她的背,“小娘子,快服侍为夫起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