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春衫薄(2 / 2)

月光航线 薇拉 4928 字 2024-02-18

说完真就乖乖地走出去了,连李巍然都没有想到会这样顺畅。

夕溪好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所以并没有发现夏天走出去,而李巍然走进来。她的头发已经是半干状态,所以擦了几下之后就蹲在行李箱前面找东西,直到感觉有人蹲在她的面前,抬头才发现是李巍然的脸。

她惊了一下,李巍然下意识的扶住她。她因为是向后倒的,他一顺手便捉住她的纤细的手腕,瞬间的动作,却无比的自然。

“我是来给你送药的。”他不等她说话,在她稳住身体后放开她的手,晃了晃手里的板蓝根冲剂,“今天睡觉前冲一包喝下去,明天才不会生病。”

灯光下李巍然的眉眼有种独有的温柔,手腕上被他抓过的地方,似乎还有余温。因为知道了他的心意,夕溪现在特别不适应同他近距离的相对,沉默了好久才木讷地问:“夏天呢?”

“我说想跟你谈谈,她就出去了。”李巍然当然感觉到她的戒备心,距离这么近,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都可以尽收眼底,心里不是没有苍凉的,等待了这么久,他还深爱着她,然而她早已经把属于他们之间的记忆都忘掉了吧。他想到这里,勾起唇角轻笑了一下,有点自嘲地说,“我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你也不必这么害怕我。”

夕溪看着他的眼睛,李巍然一闪而逝的眼神里面好像住着一个受伤的大男孩。就像是大学的时候舞会结束的第三天,关于他劈腿的校园绯闻漫天飞,他找到她的宿舍,想跟她解释什么。她却没有等他开口,自己就说:“李巍然,你跟那个女孩真登对。”

心里的感觉就像是早已缝合多年的伤口又一针一针地爆裂开来,李巍然只觉得气血上涌,想发火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宣泄。或者说面对这样的她,冷静的她,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进不得,退不能,停不了。拳头握紧,指甲在掌心处陷入,微微的刺痛感无法缓解心上的压抑。头顶的吸顶灯都变成聚光灯似的,烤的人睁不开眼,李巍然沉默了好久,直到把气息重新调匀,才慢慢地吐出那些年憋在心里头的话,他说:“夕溪,你知不知道,你有多残忍?”

夕溪没料到他会说这么一句,心头一震,竟然无言以对。

这短短的人生,她的前半段比很多人过的都要漫长,然而从未有人同她说这样一句话,并且用“残忍”二字来形容。

她显然是被他的话惊到了,他看着她的瞳孔慢慢地缩小,又渐渐地放大。良久才微微笑了一下:“当年你就是这样,发生了那些事,听了别人说的那些话,你自己就做了决定。不找我,也不问我。我去找你想同你解释你也不想听,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好像你终于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可以摆脱我。当时我还不清楚,你为什么会这样薄情,但是夕溪,是不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心里就已经有我们的学长,沈御风了?”

不期然地就从他的口中听到自己丈夫的名字。夕溪的眼里仓皇的眼神一闪而逝,这是她深藏多年的秘密,甚至连沈御风都未曾知道。那么久远的事情,他又怎么会一清二楚?更何况,他们这些做学弟学妹的,根本同沈御风没有什么交集,李巍然又是拿什么来判断出她的感情的?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当时沈御风来拍摄基地,李巍然抱着夕溪上车。几十号的眼睛看着这一幕,他亦是其中之一。是他吗?是他吧。原来他是输给了一个这样的男人啊,李巍然的心里如同被人用车子来回碾过,最后连感觉都没有,看着那辆绝尘而去的车子,整个人都陷入麻木。于是他找到朝晖,第一次开口对自己最好的朋友说:“帮我查!”

而在那之前,他对她的过往绝对的无视。他早已下定决心,追到她点头为止,他对自己有信心,她终将站在他的身侧。可是他错了,在缺席了这么多年以后,他最爱的女孩早已成为了别人的妻子。

隐婚,他没有料到她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是他要求的吗?还是她做的决定?他把这件事交给朝晖,是因为他认识私家侦探界最顶尖的人才,于是后来在收到厚厚的资料时,他竟然发现自己好像从来不曾真正的认识她。她的过去,现在,甚至未来,都好像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他只觉得在她的身上似乎总有一些神秘感,但是却没有料到,她会在那颗心里,保留了如此之多的秘密。

她的,秘密。

放在沙发上的手机震动了一次又一次,夕溪却根本无暇去顾及。她隐隐感觉李巍然今天来说这些话并不是他凭空推测出的,他竟然会记得沈御风,并且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么他还知道什么,知道多少呢?她怔怔地瞧着他,想问,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若是他都知道了,那么她也没有问的必要,若是他还什么都不太清楚,那么她也就更加不必问了。

李巍然看到她的嘴唇动了动,眼里翻涌出无数的情绪, 但最终都归于平静,终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他苦笑了一下:“你根本不知道那种感觉是不是?就是那种你明明没有罪,却被审判长判定罪名成立。当你想要向法庭解释自己的时候,对方却说,‘好了,你不要解释,我们原谅你。’这种感觉真是比死更难受。”

夕溪看到他脖颈上那根细细的经络微微跳动了一下,她呆了一会儿,才迟疑地问他:“李巍然,你想解释什么呢?”

好像是等待了上千年似的,今天终于拿到了这个特赦的牌照,等到她问出这句话,准备了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也许对别人是一件很小的事,对他而言却有着天大的干系。他可以跟她解释,为什么自己会在舞会的众目睽睽之下去牵起另外一个女孩的手。那是因为想要让她嫉妒啊。在社团里混迹的日子,李巍然不是没有荒唐过,那个年纪的男孩子,荷尔蒙充斥大脑,眼睛里面全都是漂亮的女孩子。但他是真的喜欢她,因为喜欢,所以才特别在意,甚至在意她是不是关注他。可她的眼神呢?总是那么的飘忽,有时候同他说话,说着说着,就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就像是捉不住的风,忽的一下就会消失在眼前似的。所以他做出了生平最愚蠢的一个决定,就是当着她的面走向另一个女孩子。并不是被那个人吸引,而是想看她嫉妒的样子,想确定她对他是真的在乎。然而人生就是这样,感情经不起试探,一瞬间的决定,导致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偏离了他预设的轨迹,再也回不去了。然而真的到了这个当口,他却忽然什么都不想说了。他扪心自问,这样做,又何必。根本无法改变既成事实不是吗?

长长的沉默后,李巍然欲言又止,最后在她平静地注视下,深深地抿了一下唇问她:“夕溪,还记得我们之间的约定吗?”

峰回路转的谈话,夕溪的大脑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短路。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呆呆地看着他:“……约定?”

心又被撕裂了一下,只是没有之前那样疼痛了,像是大雨来临之前的天气,气闷得叫人喘不过气,他长叹着开口:“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说着拿起手机,在上面点击了几下,放在她的耳边,里面传来了十九岁的夕溪曾经说过的话。

那时候的她声音还未经过训练,有种少女特有的清亮,还带有一点点的戏谑和理直气壮,夕溪听到自己在说:“如果李巍然成了国际级的大导演,我就答应他三个要求,一定不会拒绝!”

然后她听到二十岁的李巍然标志性的“嘿嘿”坏笑,在录影的背景里显得格外清晰,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时光如水流一般倒回,她不曾想过他竟然把多年前的音频还保存的那样好。她的朱唇微微张开,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巍然,心中陡然生出一阵温柔,她不是个木头人,她知道这是自己曾被一个男孩深深爱过的证据。

李巍然收回手机,人明明是笑着的,但是眉宇之间却生出化不开的阴郁:“你也知道我那时候又多么懒,虽然在女人堆里很受欢迎,但是专业却并不如别人想象的那样好。要不是你,我想我不会走到今天。这件事你可以忘记,但是我不行。”

在她之前从未有人说过这句话,在她之后,谁对他重复也都没有了意义。在纽约上学的他并不是一帆风顺,还有拿着剧本四处碰壁的时候,他都靠着这个简短的音频才坚持下来。为的不过就是不让她失望罢了。可是现在,这些经历,要他怎么说呢?他竟然早已经失去了对她诉说衷肠的资格……

“李巍然……”夕溪的眉梢蹙着无限怅然。

“这话还算数吧?”李巍然的神情像是一个等待着大人给予确定答案的孩子,天真得不像话。

她的脸上浮现出迷茫的神情,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了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会违背道德的底线和你的良心。不会强迫你做你不想要做的事。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再对你爱下去了,这多年前的三个愿望你当作是给一个朋友的分手礼物吧。”

这已然是非常卑微的请求了,夕溪知道这样的姿态让李巍然做出来是有多么的难。她真的没想到这个花花公子一样的人物,现在却在她的面前祈求这样微不足道的事情,最后夕溪终于还是磨不开这个面子,轻轻地咬了咬唇,最后呆着脸缓缓地点了点头。

至此,李巍然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舒展的笑意:“这样的话,真是再好不过了。”他说到这里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又很快地收回来开口说,“谢谢你,夕溪。我还以为我的愿望清单不会实现了。那么你先休息,我走了。”

“李巍然,你不把愿望说说看吗?”他真的转身就走,夕溪倒是有点慌了,叫住他。三个被许下的愿望,就像是三张开出去的空头支票,悬在心里着实不是滋味。若是他现在就能说出来,她的心里至少还有个底,不是吗?

他转身笑了笑:“三个愿望这样金贵,你也要给我时间让我好好地想一想啊。也许从此,你就再也不愿意跟我见面了呢。”

他的话像是射出去的箭一样,正中靶心。夕溪讶然,他对于自己是真正的了解,以她的个性,两人之间又如此坦白,她根本也无心再同他做朋友。这部戏杀青后,也只想一个人远远地躲开,毕竟这样才能够更好地忘记啊……

然而李巍然,连她这点小心思都猜到了。

“你真的要学着管理一下自己的微表情,”李巍然这时候倒是有心情奚落她了,他说着转身走开,门在他的身后“咔哒”一声合起来。

夕溪怔怔地瞧着他离开,而夏天紧跟着又回来。

“夕溪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夏天才进门就发现她的不对。

夕溪这才惊醒似的,抬手摸了摸脸颊,发现真的是滚烫的,她长长的透了口气敷衍道:“可能是因为暖气开得太足了。”

十五分钟后,长廊尽头的套房里,坐在沙发上的李巍然拿出一支烟,朝晖走过来用打火机帮他点燃。他重重地抽了一口,又将那烟雾从心肺中过滤后吐了出来,感觉清醒又混沌。

“真的打算好了?”朝晖看他闭目养神又不开口,停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

李巍然心神未定,睁开眼睛,眼神在房间的各处游走,发了好一会儿呆,才缓缓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