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九月时,京畿流寇兵临京城的危机终于暂时解除。
山东各地再次流寇为患。
那些曾经与赵鐩等勾结的地方官现在吓破了胆。
后悔当初勾结流寇入城劫掠。
当初流寇只是做做样子,现在却不是。
是真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毕竟冬天不远了,流寇们人吃马嚼都是开销,还要抢劫一些金银财宝首饰什么的拿回家贴补老婆孩子。
封地在山东的亲王宗藩们也吓得不行,请求朝廷发兵救护。
朝廷打算派京军过去,亲王宗藩们还坚决不要。
京军的那个熊样儿实在没眼看,真打起仗,一点儿用都没有,懦怯不敢杀贼,距离流寇数里都不敢出击,任由流寇逃窜。
于是朝廷又从宣府骑游兵各五百,辽东兵二千人,前往山东杀贼。
该是整顿吏治的时候了。
剿贼不力的各级官员和将领全都被弹劾。
李东谦也趁机混水摸鱼,直接让人上奏折弹劾总制都御史马中锡,矛头直指杨一清,甚至隐射到中宫苏晚晚。
因为马中锡是杨一清推举的,而刘七又曾是苏晚晚下属。
马中锡贻误战机,纵容贼势猖獗,坐视劫掠,攻剿无策,拥兵观望,以至州县残破。
边军的大杀四方更加衬托出马中锡所率京军的无能。
这对苏家势力是一记沉重打击。
因为,马中锡,曾是苏健的门生。
更有人弹劾,说流寇因为敬重马中锡为人,相约作战时不许侵害故城马中锡老家,谓其“以家故纵贼”。
群情滔滔之下,马中锡被下了刑部狱。
这其中最不淡定的是杨稹。
妻儿俱受伤,一直卧床不起,他终于意识到,即便是昔日恩师,涉及到关键利益冲突,也会至他妻儿于死地。
而他收留的砚哥儿,并不是皇家血脉。
压根不值得他们如此伤人抢夺。
李东谦昔日高鹏满座,畅谈诗歌理想、清明盛世的画面有多令人心潮澎湃,现在的山河满目疮痍、斗争如何激烈,就有多讽刺。
以前他引以为傲的文采光环突然幻灭。
要知道,老师李东谦可是比他名望还要高的文坛领袖啊!
诗歌里美好的境界,终究败给了血淋淋、残酷而丑陋的现实。
看着床上气若有丝的儿子,强颜欢笑、时不时咳血的妻子,杨稹再也呆不下去了。
他绾起两角发髻,穿着半臂单纱,背着琵琶,和几个朋友席地坐于西长安街上,边喝酒边唱歌,发泄着心中的痛苦。
李东谦早上去内阁当值时必须经过这里,坐在轿子里听到杨稹悲切地唱: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英雄五霸斗春秋,秦汉兴亡过手。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田地后人收,说甚龙争虎斗。”
李东谦不知道为什么,顿时觉得悲从中来。
他蝇营狗苟一生,临到年迈,膝下没有半点血脉流传。
积累下来的声望,会不会随着自已的落败,变得一文不值?
要知道,当初他没有和苏健、谢迁等共进退,一同致仕,就在士林中被人嘲笑是阉党。
这些年的隐忍和斗争,究竟是为了什么?
李东谦下了轿子,过去问杨稹:“用修的韵度已足以名留千古,何必躬亲丝竹,擅风弄月呢?”
杨稹躬身行礼,举起一杯酒敬李东谦。
“当初先生盛赞马督堂嫉恶如仇,深明大义,为何今日竟质疑他的人品?”
“当年柳溍心腹擅开官店,独霸马市,大发其财。马督堂勘明其罪予以劾免,柳溍为置其死地,谎奏其“侵盗边储”,将马督堂抓捕进京下狱,并用囚车押赴辽东肆意羞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