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2 / 2)

课间,我喊住了沈明朗。

我问他有没有一块的硬币,他疑惑地问我要来干吗,我神秘笑了下说,那你到底有没有?

他翻了翻口袋,竟然还真的有。

我接过来,说,算你借我的吧。他奇怪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下文。而我什么都没说,只招呼他回座位上课。

课到一半,我在卡片上写了句话。

当时我坐在教室最左边靠窗的小组,而沈明朗则坐在最右边靠门口的位置,中间隔着整间教室最宽的距离。而我仍然固执地喊中间的同学帮忙,为我把夹着卡片的课本传过去。

那张卡片上我写的是:你知道吗?如果你希望一个人永远记住你,就找他借钱,然后,永远不还。

隔了会儿,沈明朗给我回复,他问:所以你是希望我永远不要把你忘记吗?

我别过头去看他,发现他刚好也在看我。那一刻教室里所有人的面容都模糊了,仿佛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听到自己紧张得心乱跳。我跟自己说,这一定是爱情光临的声音。

人一旦有了打算,便会想尽办法将自己的思绪,朝这个打算上靠。

当时愚人节的玩法还很流行,我前一天晚上买了奥利奥,然后把两块拆开,刮掉中间的奶油,抹上厚厚一层牙膏。第二天课间喊几个同学过来,说请她们吃饼干。大家纷纷中计,我笑得正欢,发现沈明朗经过,立刻给在场的女生比了个嘘的手势。

请你吃奥利奥!我笑着跟沈明朗打招呼。

他却非常聪明,狐疑地看了一眼大家憋笑的表情,摆摆手说,还是不用了吧?

我嫌弃地看他一眼,说,不吃算了!

可惜连激将法也不管用!沈明朗完全不在意我的故作鄙夷,转身淡定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4

听朋友聊起你的近况,我跌进了温暖的时空

我有戴手表的习惯。

用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手表,表盘刚好是深蓝色。而表盖的反光度极好,使得我发现它有个神奇的妙用。

当我假装趴在课桌上时,它便成了面很小很小的镜子,虽然需要配合我的动作调整角度,但当时借它刚好很轻松地就能看到沈明朗坐的地方。

我在本子背面给沈明朗写: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很快,沈明朗回了一个钢笔画的问号。

我又流畅地落笔:你会不会喜欢我?

这个问句我在心中默念过无数次,我只是没有想过,当终有一天我说出口时,它的对象竟然不是顾潮生。

我这时才确定,你越是喜欢一个人,就越是不敢让他知道你的心意。你深深害怕即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拒绝你。

而你们就再也没有别的可能了。

连朋友都不可能。

所以说,当一个人对你坦然地说:我喜欢你。

其实他已经做好准备听到你说:可我不喜欢你啊。

这样的话听起来有些残忍吧。

但每个人都明白这样的道理,也正因如此,只有爱得用力,才惧怕这样的莽撞。

所以,当我几乎不费力地对沈明朗问出这个问题时,是不是说明,其实也不太害怕失去他?

而当时的我,把本子传给沈明朗时,透过表盘看到他欣喜的表情中压抑着不想被人看穿的笑意。

好一会儿,他才回复我说:你想知道答案吗?

我写:当然想啊。

他却答非所问:你晚上会上游戏吗?

我猜到他的意思是晚上再告诉我,就回道:好啊,你记得等我。

我并不确定沈明朗会不会喜欢我,也不清楚他会给我怎样的答案。我很紧张,心跳得飞快,但我却莫名觉得,没有那么害怕得到那个答案。

不管它是什么样的,我之所以心慌,只不过因为这样的场合使然。

人身处其中,会被与你出演对手戏的人的情绪带动。

想想,他不久前还喜欢着阮静。

就像顾潮生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情况下,就自如地切换到另一段感情。

人都有个天真的弱点,尤其女生,更容易觉得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个。像我,也期待在顾潮生的眼中,我会是特别的。我同时也自信地觉得,在沈明朗眼中,我并不比阮静差。

放学后,我跟沈明朗一前一后地上了公交车。

我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网吧。打开电脑,我挂上游戏,看到他的名字是亮的。

他发来一个微笑的表情。

我回一个吐舌头的笑脸。

他说: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的答案?

我说:嗯!

当时我早为自己想好一个完美的脱身理由,他如果委婉拒绝,我会立刻跟他说:愚人节快乐!

白天请他吃奥利奥时,我猜他已经知道是愚人节的恶搞,那么他还会不会相信我的告白呢?

我不太确定,我甚至想到,说不定他会回:我早就喜欢你了!

然后过会儿再告诉我说:哈哈哈,愚人节快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开玩笑!

但这些竟然都没有发生……

如果我说答案是两个字,你会不会很失望?沈明朗问我。

两个字,那就是不会?

我愣了一下,刚想搬出那句一早想好的台词。沈明朗忽然说:可我不想告诉你了,我先下啦,明天见。

说完,他头像一下子就暗了。

我惊讶地发现,我竟然已经失去以愚人节作为搪塞理由的时机了!但一想到他最后那句明天见,又觉得莫名有一些期待。

走出网吧刚好接到顾潮生的电话,是个陌生号码。

他着急地问我在哪里。我说,我还没到家啊,有事吗?

你帮我交个话费吧,我待会儿发你号码。他回答。

他身旁的环境很吵闹,我忍不住问,你这是在哪儿啊?我都听不清你说话。

他说,下次和你说吧,你记得一定帮我交啊!

我哦了一声,说,好的,那我交好了给你电话。

不用了不用了。他有点儿急躁,你现在去帮我交,越快越好,交完了我能收到短信的。我还有事先挂了啊。

很快,我的短信收件箱里接到一串十一位数字的号码。

当时听他的口气,我还以为这是他新换的手机号码。但当时毕竟已经放学很久,也就意味着,大多能充话费的地方都不营业了。

我想,那就找个地方帮他买充值卡吧。于是我一直步行,一家家小店问有没有卖充值卡的,看老板知不知道哪里能在这个时间充上话费。

偏偏那年话费业务并不在小店普及,我辗转绕了好大一圈,依然没能顺利完成任务,最后只好挨个拨朋友的电话过去问,总算在最后,找到个同学说她附近有充值点。

我立刻把号码发过去,叮嘱她一定尽快帮我搞定。

可实际上,当她打来电话说搞定了的时候,距离顾潮生喊我帮忙的那个电话,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两小时。

我把“充好了哦”的信息编辑了两条,分别发给这两个陌生的号码,这才松了口气。

虽然整个过程我手忙脚乱,也想过要跟顾潮生抱怨,都怪他我才九点都还没吃上饭。

但一想到从前的很多次,我也麻烦过他帮我做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甚至在大雪天,因为我要送别的男生礼物,还央求他陪我挨个店铺地选,突然就觉得,他对我也蛮好的。

我来到路边,已经没有公交车了,看来只能准备打车。

却没想到,遇见了自从升入高中就再没见过的青蔓。

她看到我,远远打招呼说,温澜,是你啊,好久不见。

我迎上前去,微笑说,你从哪里过来呢?这么晚。

从同学家里,刚吃完饭。她说,对了,我刚才还在那边碰到顾潮生,你们怎么没在一起啊?

你们怎么没在一起啊?

我知道这句话只是口误,青蔓想问的,不过是我们怎么没一起回家。

但模糊间,我却忍不住唏嘘。

这句话,十九年来我听多少人问过。

几乎每年回老家,碰到熟人,都能听到对方寒暄说,顾潮生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呢?

顾潮生,我不知道他会不会也这样。在从别人口中听到我名字的时候,他心里那块柔软的地方,会不会闪过哪怕一丝丝暧昧的念想?

5

年少追的梦都已尘封,一点一点收在我心中

我收拾一下思绪,跟青蔓说,他今天有事吧,我没和他一起回家。

青蔓忽然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凑过来非常八卦地说,刚才我看见他和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在一起哦!

是吗?我顺着她的话接了一句,其实心里想的是,他什么时候身边少过漂亮女生……

但青蔓撞我一下说,当然啊!他们手牵手甜蜜得很好吗?你该不会不知道吧……看来果然是新欢哦……连你都不知道……

青蔓拍一下我的肩膀,一副很义气的表情,笑容却仍甜美得无懈可击,说,叫我说,看来你应该好好逼问他一下啦!

我知道她的意思是,顾潮生这么重色轻友,理应被我狠狠打击。我配合地做出很夸张的表情点头,说,嗯!你说得对,他简直越来越……

却一下子找不到什么词可以形容,这句话便生生卡在这里。青蔓却很满意我的反应,笑着说,那我先走了哦,你也早点回家吧!

她说着对我做出拜拜的手势。

我这才有机会回过神,回想起她所说的话。

不久后我就知道青蔓没有说错,顾潮生让我帮他充话费的号码,就是属于傅湘的。

而他之所以那么着急,只不过因为第一次约会,她的手机却停机,他急着找她而已。

她是他最后一任女友,也是在一起交往时间最长的那个。

一直到2014年初春,春雨淅沥,我联系上顾潮生时,他说他和傅湘在一起整整七年。

我才惊觉,时光的脚步惊人,而我从前迷恋的那个永不长大的少年,已经不在那里等我。

曾经我暗示自己说,喜欢他的人那么多,他身旁又有哪个女生有信心能陪他很久很久的?

可我竟然错了。

错得离谱而倔强。

晚上回家,我用手机挂着QQ,看到有个新的添加好友请求。

我点开看,对方说,温澜吗?我好喜欢你写的东西呢!我是你的读者!

看起来没任何问题,我随手便点了添加。没想到对方在线,很热络地发了好几个表情过来,说,你知道吗?我好喜欢你写的文章。

我礼貌地说,谢谢你的喜欢,我会写更多好看的故事的!

对方又说,那你能陪我聊聊天吗?

我刚好也没什么事情,就边热锅里的饭菜,边和她说话。聊了一些有的没的以后,她忽然问我,你有没有喜欢过什么人?

我握着手机的右手轻轻一颤。

这个问题除了顾潮生当年开玩笑地问过,那之后已经好多年没有人说。我脑海中迅速闪过顾潮生的脸,但我却拼命甩甩头,为自己洗脑说,不要再想了,不可能的事情就别再做梦了!

傅湘的出现,足以令我明确感受到,自己一直都晚到。

每次我都以为顾潮生要花很长时间才能复原的伤,以为他再投入一段感情要花漫长的时光……

每次我以为我再等等,等到他真的空窗,再考虑要不要告诉他吧。

但他一次也没有等过我。

后来我买过奶茶的一张专辑,里面有首并没大红却很好听的歌:只是后来我们依然孤单,你换了几站,我一直流浪……只是后来你和我还是感伤,无论走到什么地方,也藏不住心中的遗憾……

想一想,如果时间回到那夜晚,你那句话,还讲吗?

想一想,如果时间回到那夜晚,我那句话,也许不敢讲。

而我从来都不敢讲。

盯着QQ上的消息,我发了个咧着嘴大笑的表情,却把问题抛给对方:你呢?

有啊。我很喜欢一个人,可惜这个人似乎不太喜欢我。我觉得很苦恼,你说我该怎么办呢?那边发来这句消息。

我想了一下,以面对读者的心态回复:告诉他?

是她!我是男生!对方忽然强调。

我一愣,没想到平常写小说大多是给女孩子看的我,竟然有男生读者,并且还执着地来加我QQ,忽然一阵微妙。我赶紧改口:那你跟她说过吗?

说过,但她好像只有在需要我的时候,才会想起我。而且最近,我感觉她应该过得很好吧,因为她几乎没再找过我了。他说。

不知道为什么,这种说话的口气竟然让我觉得熟悉,隐约间,流露出一股小心翼翼的温柔。

我点击查看这个人的资料,发现QQ等级非常低,根本是个新申请没多久的号码。有种潜意识指引着我,我尝试着给通讯录里的一个号码发了个短信。

你在忙吗?

对方隔了好一会儿才有回音:不忙啊。

我又发过去一条:那这么久才回复我?

还是等了五分钟才接到回复:真的不忙,你怎么了?心情不好?要不要我给你打电话?

大概是这个“不忙”间隔了过长的时间,显得过于古怪,分明是在一路坐实我的猜想。

我回:嗯,你打过来吧。

没多久,我接到他的电话。

假扮读者好玩吗?

……对方半天没有说话。

这样的沉默也就证明我没有猜错。

除了徐南,不会再有别人了。

也只有他,还特地计算好时间,平常我发过去的短信他总是第一时间回复,现在却因为怕被我发现,而刻意等几分钟才回过来。

我却感觉心里一空,大概是之前没什么人曾对自己这样用心吧,竟然费尽心思装成我的读者,还申请个小号和我接近。如果不是我写东西多,对别人说话的口吻比较在意,大概他会一直不说,然后和我这样聊下去?

想到他刚才说“她最近应该过得很好吧,因为她几乎没找过我了”,我竟然觉得有些被戳中泪点,也有些理所当然的内疚。

而且就在刚刚,我还骗了他。

他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我撒了谎。

如果我告诉他实话,或许就不会害他再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吧。

但我却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鬼,我什么都没有说破。

此时此刻,我都仍然非常浑蛋地矢口反击,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别装了好吗!我企图像从前一样,理直气壮地不让他觉得这件事其实是我的问题。

如果说相互喜欢是一场从天而降的好运,那么我想,顾潮生没有接收到神的旨意爱上我,也许正因为,我已经提前从别人的爱情里,透支了属于我的那份运气。

徐南委屈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过来,这么快就被你猜到了,真没劲!说完他替自己打圆场般地笑笑,那你最近呢,还好吧?

奇怪的是,对你千依百顺的人,你总习惯把他冷在一边,心里却惦记着那个对自己忽冷忽热的家伙。

总想搞清楚他的心思,忍不住就会常常想到他。

而那个同样在揣摩你心情的人,你根本没空去管他在想什么。